雪落下的时候是想念的汹涌

林微是被冻醒的。

老式暖气片在墙角发出最后一声呜咽，彻底凉透了。

她裹着毛毯爬起来，看见玻璃窗上结着冰花，像谁用指甲刻出的藤蔓。

巷口的路灯透过冰纹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恰好落在外婆的红木书桌上——那里摊着本1937年版的《茶花女》，书脊裂了道缝，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

这是她守着“静山书局”的第三个月。

外婆走后，律师把钥匙交过来时说：“老太太总念叨，等雪下够三尺，就把阁楼的箱子打开。”

可今年的雪总下得敷衍，零零散散飘几片就停，连屋檐都盖不住。

七点十五分，挂在门楣上的铜铃突然叮当作响。

林微转头时，正撞见一片黑色衣角扫过门槛。

来人很高，黑色大衣上落着未化的雪粒，进门时带起的风卷得书架上的宣纸哗哗作响。

他径首走向最里排的法文书区，指尖掠过烫金的书脊，动作轻得像在抚摸某种易碎品。

“需要帮忙找哪本吗？”

林微的声音在空荡的书店里有些发飘。

男人回过头。

路灯的光恰好落在他眉骨，投下片浅影，鼻梁高得有些凌厉，唯独嘴唇的线条很柔和。

“找《悲惨世界》，1862年首版。”

他的声音像浸过雪水，清冽里带着点沙哑，“听说这里有孤本。”

林微愣住了。

那本红皮烫金的书被外婆锁在玻璃柜里，连她都只见过两次。

她转身开锁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回头看见男人正站在她的书桌前，指尖停留在那本《茶花女》上，指腹轻轻摩挲着扉页——那里有行褪色的钢笔字：“赠清辞，雪落时共赴塞纳河。”

“这字……”男人突然开口，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外婆的朋友写的。”

林微把《悲惨世界》递过去，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块浅褐色的疤，形状像片银杏叶，“她说民国时有个留法学生常来，总在这本书里夹银杏书签。”

男人接过书的手指顿了顿。

他翻开扉页时，林微看见他袖口沾着点墨痕，和《茶花女》扉页上的字迹颜色惊人地像。

他看书时很专注，睫毛垂着，雪粒在发梢慢慢融化，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九点整，铜铃第二次响起时，男人合上书。

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片银杏叶，叶柄系着根红绳，叶片脉络里还卡着点细雪。

“明天还来。”

他把书签放在《茶花女》旁，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过书架，带落了本1946年的《情人》。

林微弯腰去捡时，发现书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

黑白影像里，穿旗袍的女子站在书店门口，手里举着片银杏叶，身后站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侧脸的轮廓在雪光里模糊，却和刚才那个访客有着一模一样的眉骨。

铜铃的余音还在书店里打转，窗外的雪突然大了起来，簌簌地扑在玻璃上，像有谁在急切地叩门。

林微捏着照片凑近灯光，发现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期：1936年12月24日，雪深三寸。

她忽然想起外婆临终前的呓语：“等雪够深了，他就会带着银杏叶回来……”十点半，林微锁门前回头看了眼书桌。

那片银杏书签躺在《茶花女》上，红绳在灯光里轻轻晃，像根跨越时空的引线，正慢慢收紧。

玻璃柜里的《悲惨世界》空了个位置，冷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动了那本掉在地上的《情人》，书页哗啦啦地翻，最终停在某页——上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等下一个雪夜，换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