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大嫂，里头可还有那么多活呢，快别歇了，晚些男方人都来了。”
“大嫂你这是干啥啊？亲侄女出嫁不出力什么时候出力？要是不乐意干早说啊，半路撂挑子我找谁去？一天天的尽添乱！”
坐在小马扎上的赵春华眼神慢慢聚焦，面前女人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清楚的听见了最后三个字。
赵春华下意识四处打量，发现不是自己晚年生活的老房子，但眼前场景又莫名熟悉，似乎是在谁家的厨房。
透过窗台向外望去，大红的喜字，院子里摆放的一张张八仙桌，还有那些变年轻了的熟悉面孔。
她记得自己已经死在那个寒冷的雨夜，那个身无分文，刚刚经历老伴去世，病倒在榻上迟迟等不到五个儿女送口吃的，她不知道自己是饿死的，还是冷死的，亦或者是病死。
总之，她赵春华应该在自己64岁那年死了。
可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是梦吗？还是临死前的幻想？
赵春华缓慢站起身，因马扎太矮，脚有些发麻，勉强扶着边上的桌子才站稳。
记忆深处的画面自动蹦出在她眼前。
这是林家老三女儿结婚的日子，结婚对象是罐头厂副厂长的儿子，而他们认识的契机赵春华一辈子都不会忘。
自家二女儿林慧也是因此下乡吃苦去了，后来到自己死，都没再见过二女儿一面。
赵春华想老二心中肯定恨极了自己这个窝囊的妈吧。
面前站着的人正是她的妯娌邓秀丽，林老三的媳妇。
身为丈母娘，邓秀丽今日的打扮格外隆重，藏青色领口卷边的的确良上衣，搭配黑色直筒裤，脚踩一双百货大楼买的小皮鞋，是这时候比较时兴的打扮。
她的外貌配得起自己的名字，鹅蛋脸，柳叶眉，年轻时也是不少人追捧的对象。
女儿林玥也是因为继承了母亲的长相，这才会被副厂长的儿子看上。
今日家中有喜事，邓秀丽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就是对着赵春华这个大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知道的是她大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花钱雇来的佣人呢。
赵春华记得，来参加这个出嫁酒前自己还在厂里加班，连轴转没休息好。
一来就开始擦桌子洗菜，邓秀丽这个主家却站在一边指点江山，将赵春华使唤的团团转。
好不容易歇息一下就被抓到。
赵春华有着面团般软的性子，又是侄女的大事，被妯娌说了两句自己都觉得羞愧。
于是继续如老黄牛般埋头干活，她到现在都没忘那天自己的午饭是下午四点吃的。
所有人都去男方家吃晚饭，独留自己面对一桌残羹冷炙，还有已经离去的宾客...
吃完了还得接着收拾。
当天回去就累倒了，在榻上躺了两天。
当时的赵春华不觉得邓秀丽这个主家不动有什么问题，侄女结婚日子挑的匆忙，中午在女方吃了席，晚上就得到男方去，想着妯娌忙，自己是大嫂，应该多干些。
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行动比脑子快，赵春华感觉自己只是心里想想，下一秒左脸已经感受到巴掌的力度。
一旁的邓秀丽脖子下意识向后缩一下，骂人的话都到了嘴边，生生憋了回去，她这个大嫂不会是干活干疯了吧？
狠起来连自己都扇！
“大嫂，你也不要这么愧疚，现在赶紧干还来得及。”
一向使唤惯这个大嫂的邓秀丽只以为赵春华是被自己说不好意思了，意识到自己不该偷懒，赶紧善解人意的开口劝说。
“大嫂你厨艺好，今天的红烧肉就交给你了，还有待会男方人来了红糖鸡蛋记得端上，亲家可是罐头厂的副厂长，怠慢不得。”
“别磨叽了，厨房的菜还等着洗呢，我先去前面招待客人，你紧着些。”
邓秀丽一张嘴叭叭将事情吩咐下去，拍拍屁股便打算走。
对于这个大嫂别的没有，干活是真的好，在常年的使唤中，邓秀丽早已习以为常。
转头的一瞬间瞥见赵春华居然脱掉身上的围裙，她立刻诧异的转回头：“大嫂你这是做什么？一大帮子人还等着吃席呢，你这是要不干了？”
邓秀丽的瞳孔微微放大，似乎只要赵春华说出不干了的话，她立刻就准备开喷。
今天是她女儿的大日子，也是给亲家留下好印象的关键时刻，以后工作上还指望亲家提拔呢，邓秀丽不允许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大嫂算我求你了，有什么事等今天过去再说，今天的席面还指望你呢，回头我给你包个大红包，再叫玥玥两口子来谢谢你这个大伯母，成不？”
赵春华依旧不回话，邓秀丽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着还有挽回的希望，于是语气变软，试探的将围裙重新给这个发癫的大嫂穿回去。
她也不知道这个大嫂是发什么疯，亦或者是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往常可是指哪打哪，沉默顺从，比老黄牛还好用。
顾不得追究缘由，现下要紧的是得先将人稳下来。
邓秀丽心中已经准备好向婆婆告状的说辞，打算今天结束就去说，什么大红包，想得美！
在邓秀丽试探的将围裙往赵春华头上套时，后者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赵春华将围裙一把掀开，目光不善的对着邓秀丽，后者从未见过赵春华这副样子，有一瞬间的愣神。
就在那愣神的瞬间，巴掌已经朝着邓秀丽的面门而去。
“啪——”
清脆的一声，唤醒了愣神的邓秀丽。
她的反射弧莫名比常人慢些，过了两秒才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神，伸手摸上被扇巴掌的那半边脸，“啊”的一声叫开了。
邓秀丽是家中唯一的女儿，父母兄弟对她偏宠颇多，从小没受过什么罪，还真没吃过巴掌，性子也养的娇纵，虽嫁人生子后逐渐收敛，但骨子里的娇纵没消失。
今天赵春华这一巴掌算是人生头一遭，也成功点燃邓秀丽心中的怒火，微鸣的耳朵让最后一丝理智消失殆尽。
女儿结婚这等大事也抛之脑后，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扇回去，加倍扇回去！
不扇回去她今天不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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