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魏晋，是个假太监。进宫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没想到第一天就倒了血霉，被分去了冷宫。
伺候的，还是那位刚被废掉的皇后，江月。所有人都说她完了，
说新后柳如眉会让她生不如死。我本来也这么觉得，每天琢磨着怎么才能不被牵连。
直到那天，新皇登基，意气风发地拿出传国玉玺，盖下了第一份昭告天下的圣旨。第二天，
圣旨被退了回来。满朝文武，连带天下藩王，异口同声：此乃伪诏，印信无效。
整个朝廷都疯了，只有冷宫里，我的主子江月，正慢悠悠地给一盆兰花浇水。她看着花，
嘴角勾了一下，轻声说：“水浇多了，花会烂根。权力给多了，蠢货……会烂掉脑袋。
”那一刻我才知道。这天下最大的牌，根本不在皇帝手里。而在我眼前这位，
浇花的女人手里。1我叫魏晋，净身房里挨那一刀的时候，手抖的公公给了我爹二两银子。
我爹捏着银子，对着人家千恩万谢。他说，我这根独苗，总算保住了。就这样，
我成了宫里一个带把的假太监。我的任务很简单，低头，干活，装孙子。只要熬到二十五岁，
就能拿着积蓄出宫，去买个小院，娶房媳妇，把我家的根续上。可我没想到，上班第一天，
就抽中了下下签。领头的李公公捏着兰花指，翻着那本分配名册。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三秒，像是在看一块案板上快要发臭的肉。“魏晋，是吧？
”我赶紧跪下，头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是，公公。”“新来的，手脚还算干净。
”他拖长了调子，“就你去静心苑吧。”静心苑。这三个字一出来，
周围几个小太监看我的眼神，瞬间就从羡慕变成了同情。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要坏事。宫里谁不知道，静心苑就是冷宫。而里面住着的，
是三天前刚被废掉的皇后，江月。江家倒了。一夜之间，从国丈府变成了乱臣贼子，
满门抄斩。江月因为怀着龙嗣，才被新皇赵恒法外开恩，留了一命，废去后位，打入冷宫。
所有人都说，这比杀了她还难受。新上位的柳皇后，就是原来江家的死对头，
吏部尚书柳成风的女儿，柳如眉。把江月交给柳如眉处置，那日子，想想都让人打哆嗦。
去静心苑，就是去送死。我磕着头，手心里全是冷汗：“李公公，我……”“怎么，
你有意见？”李公公的声音冷了下来。“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就闭嘴。
”他一甩拂尘，搭在肩上，“这是柳皇后亲自点的，让你去。说你看着眉清目秀，
怕那些粗手笨脚的，惊了废后肚子里的……孽种。”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毒。
我瞬间明白了。这是柳如眉特意安排的。让我一个新来的、没根没底的小太监去伺候废后，
出了任何事，我就是第一个替死鬼。孕妇本就金贵，要是在冷宫里一尸两命，那这口黑锅，
就得严严实实扣在我脑袋上。我再也不敢说话了，只能把头埋得更低。“谢……李公公提拔。
”去静心苑的路，越走越偏。宫殿从金碧辉煌，慢慢变成了灰墙枯草。
带路的老太监一路上什么话都不说，
只是把一套破旧的太监服和一袋子少得可怜的月例银子塞给我。到了门口，
他指着那扇斑驳的朱漆大门。“进去吧。记住，里头那位主子，说好听点是废后，说难听点，
就是个等死的囚犯。别跟她走太近，也别得罪她。安安分分，混到她死，你就算捡条命。
”我捏着那点银子，点了点头。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枯叶的腐烂气息扑面而来。
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有一个石桌，两个石凳。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女人，正坐在石凳上，
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子，在修剪一盆长得并不怎么样的兰花。她的侧脸很安静，
皮肤在阴影里白得发光。一点也看不出是刚从皇后宝座上摔下来的人。没有哭，没有闹，
甚至脸上连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她听见开门声，也没抬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新来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我赶紧跪下：“奴才魏晋，奉命前来伺候主子。
”她“嗯”了一声，继续剪着她的兰花。“以前在哪个宫当差？”“回主子，
奴才是今天刚进宫的。”这话一出口，她剪花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她抬起头，
第一次正眼看我。她的眼睛很亮，像两颗黑曜石，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空荡荡的，
看得我心里发毛。她打量了我几秒钟，忽然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古怪，不像是开心，
也不像是嘲讽。更像是一个看了很久戏剧的观众，
终于等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有点滑稽的角色登场。“新来的好。”她把剪子放下，站起身，
肚子微微隆起。她走到我面前，我能闻到她身上一股很淡的、像草木一样的味道。
“柳如眉让你来的？”我不敢撒谎，只能点头。“她让你来干什么？看着我，
还是等着给我收尸？”我的头皮瞬间炸了。这话太直接了，也太狠了。
我哆嗦着说：“奴才……奴才只是来伺候主子的。”“伺候？”她又笑了，“行啊。
”她伸出手，那双手很漂亮，手指纤长，只是没什么血色。“扶我起来。”我愣了一下，
赶紧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用胳膊肘托住她的手臂。她的皮肤很凉。“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她说。“是。”“对了，”她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你叫魏晋？”“是。”“你知道吗，”她侧过头，眼睛弯成一个月牙，
“我宫里之前养过一条狗，也叫这个名字。”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这就是废后江月。
我上班的第一天，就彻底栽了。2在静心苑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熬。
倒不是江月折磨我。她除了第一天拿话刺了我一下，之后就再没说过什么重话。
她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坐在院子里看天，或者摆弄她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花草。
她不怎么说话，也不需要我做什么。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一下那个永远扫不干净的院子，
然后去御膳房领我们两个人的饭。真正的折磨，来自外面。柳如眉没有让我们死，
她在让我们慢慢烂掉。每天我去领饭，御膳房的管事太监都拿鼻孔看我。给我的，
永远是两个冰凉的馒头，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菜汤，
还有一盘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已经开始发馊的咸菜。第一次，我没敢拿回去。
我觉得江月好歹是废后，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吃这个，会死人的。
我壮着胆子跟管事太监理论。结果，他一脚踹在我肚子上，指着我的鼻子骂。
“一个伺候废后的奴才，给你吃的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不想吃？行啊，
以后连这个都没了！”我捂着肚子，只能把那份馊饭拿了回去。我以为江月会发怒，
或者至少会伤心。可她只是看了一眼食盒里的东西，表情都没变。“拿过来吧。
”她坐在石桌旁，拿起那个硬邦邦的馒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嚼。那样子，
仿佛她吃的不是馊馒头，而是什么山珍海味。我看着都觉得胃里泛酸。“主子，
这个……不能吃。”我小声说。她抬眼看我：“为什么不能吃？”“对身子不好，
尤其是……您还有身孕。”“死不了。”她淡淡地说，又掰了一块。
院子角落里拴着一条老黄狗。是前一个死在冷宫里的妃子留下的，饿得皮包骨头。
江月把剩下的大半个馒头，还有那盘馊咸菜，都推到了狗的面前。老黄狗眼睛一亮，
扑上去狼吞虎咽。江月就那么看着，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看，”她对我说，
“它吃得挺香。”我没看懂。我只觉得这个女人，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彻底认命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推翻了这个想法。第二天，柳皇后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叫彩云的，
带着两个小太监来了。一来就趾高气扬地站在院子中间。“江月，皇后娘娘来看你了。
”随着她的话音，一身凤袍、满头珠翠的柳如眉，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看到院子里的破败景象，还有穿着素衣的江月，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姐姐，
妹妹来看你了。”她捏着嗓子，声音甜得发腻，“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吗？”江月正坐在那里，
用一根小木棍，逗那条老黄狗。她头都没抬。“有劳妹妹挂心，挺好的。有吃有喝，
还有狗陪着，不闷。”柳如眉的脸色僵了一下。彩云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呵斥：“大胆江月！
见到皇后娘娘，为何不跪！”江月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彩云，落在柳如眉身上。
“妹妹，我肚子里这个，好歹也是陛下的骨肉。你让我跪你，是想折他的寿吗？”一句话，
噎得柳如眉半天说不出话。按规矩，怀着龙嗣的，的确可以免跪。柳如眉气得胸口起伏，
但又发作不得。她眼珠一转，看到了江月脚边的食盒。“姐姐这是刚用过膳？
”她笑着走过去，一脚踢开食盒盖子。里面，是今天刚领来的馊馒头和咸菜。“哎呀，
”柳如眉夸张地捂住鼻子，“姐姐就吃这个？御膳房的人也太怠慢了。来人！
”她身后的一个太监立刻上前。“去告诉御膳房，以后给静心苑送来的吃食，
必须是最新鲜的！要是再让废……再让江主子吃到这种东西，仔细你们的皮！
”那太监连声应是，跑了。柳如眉演完了这出戏，满意地看着江月。“姐姐，你看，
妹妹还是心疼你的。”江月终于笑了。她站起来，走到柳如眉面前，捡起地上那个馊馒头。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掰开馒头，把里面已经长出绿色霉点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挑出来。
做完这一切，她把那个还算干净的馒头壳，递到了柳如眉的嘴边。“既然妹妹这么心疼我，
那这好东西，就不能我一个人吃。”她的眼神很平静，但动作却不容置疑。“妹妹，尝尝？
”柳如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你……你放肆！”“我放肆？”江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这可是妹妹你亲口说的‘好东西’。怎么，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自己却不敢认了？
”她又把馒头往前递了递。“吃啊。”空气死一样地寂静。柳如眉带来的那些宫女太监，
一个个吓得连呼吸都忘了。谁也没想到，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废后，敢这么当面羞辱新后。
柳如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江月，嘴唇哆嗦着：“你……你给我等着！”她一甩袖子，
几乎是落荒而逃。等人走远了，我才敢大口喘气。我看着江月，腿肚子都在转筋。“主子，
您……您这是何苦？”得罪了柳如眉，我们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江月却像没事人一样，
把手里的馒头扔给了那条老黄狗。狗一口就叼住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回头看我，
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光。“魏晋。”“奴才在。”“你记着，人要想活得有尊严，
就不能总像狗一样，别人给什么就吃什么。”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有时候，
你得逼着他们，把叼走的那块肉，亲口给你吐出来。”我还是没太懂。
但第二天我去御膳房领饭的时候，管事太监脸上的表情变了。他虽然还是一脸不情愿，
但递给我的食盒里，是热腾腾的白米饭，和两菜一汤。虽然只是普通的菜色，
但再也不是馊的了。那一刻，我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食盒，再想起江月昨天说的话。
心里忽然有了一点点异样的感觉。这个废后，好像……没那么简单。3新皇赵恒登基了。
登基大典办得声势浩大，整个皇城张灯结彩，据说光是典礼上放的烟花，
就够普通人家吃喝一辈子。这些热闹，跟我们静心苑没有半点关系。我们这里，
连一丝喜庆的声音都听不见。江月还跟平时一样，浇花，看天，逗狗。
仿佛外面那个抢了她丈夫、夺了她后位的男人，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登基之后，
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颁布新政，昭告天下。这是新皇树立威信的头等大事。
听说为了这份登基诏书，赵恒和朝中几位大学士，熬了好几个通宵。
上面写满了各种减免赋税、大赦天下的仁政，就是为了收拢人心，让天下人都知道，
他是个好皇帝。诏书写好了，就得盖上那个代表着至高皇权的传国玉玺。然后快马加鞭，
送往各州各府。那天，我听来送饭的小太监说，早朝上，赵恒意气风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亲手拿起传国玉玺，在那份金黄的诏书上，盖下了鲜红的印章。那一刻，百官跪拜，
山呼万岁。所有人都觉得，一个崭新的时代，开始了。我把这事当个新闻，说给了江月听。
当时她正在用一把小小的玉石铲子，给一盆君子兰松土。她听完，手上的动作没停，
只是问我：“哦？盖下去了？”“盖下去了。”我说，“听说印得特别清晰，
那个‘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印文，漂亮极了。”她没说话，
只是用铲子轻轻敲了敲花盆的边缘。那盆君子兰的土，被她弄得松软又平整。然后，
她放下铲子，端起旁边的一杯茶，喝了一口。“魏晋。”“奴才在。
”“去把院子里的那几块破瓦片收拾一下，看着碍眼。”“是。”我没多想，
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嫌院子乱。我花了一下午，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接下来的两天，
风平浪静。我甚至觉得，也许新皇登基，大局已定，柳皇后也懒得再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直到第三天，出事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从前朝炸开，然后像瘟疫一样传遍了整个后宫。
——那份盖了传国玉玺的登基诏书，被各地藩王和州府联名退回来了！
退回来的理由只有一个：诏书上的玉玺印文，是假的！伪造诏书，形同谋逆！这一下，
整个朝廷都炸了锅。赵恒当场就懵了。他拿着那份诏书，反反复复地看。玉玺是真的，
是他从先帝那里亲手接过来，又让宫里最有经验的掌印太监验过的，绝不可能有假。
印泥也是宫中特制的，配方传承了上百年。盖下去的印文，他也仔仔细细地对比过，
和史书上记载的拓本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是假的？可那些藩王和地方大员，也不是傻子。
他们言之凿凿，说收到的诏书上，印文虽然形似，
但缺少了只有历代君主和少数重臣才知道的、隐藏在印文笔画中的一个微小防伪暗记。
没有那个暗记，就是伪诏。奉伪诏行事，是要掉脑袋的。一时间，天下汹涌。
原本已经尘埃落定的局面，瞬间又变得扑朔迷离。那些本就对赵恒继位心存不满的藩王，
更是借此机会大做文章，说赵恒得位不正，连传国玉玺都不认可他。
赵恒气得在金銮殿上摔了杯子，当场下令，把掌印太监和所有经手过玉玺的人，
全都拖下去严刑拷打。可打死了好几个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都说，玉玺是真的，
过程也没问题。问题到底出在哪，没人知道。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下。
宫女太监们走路都踮着脚，生怕喘气声大了，就被拖出去当了替死鬼。只有静心苑，
还和以前一样安静。那天下午，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江月坐在石桌前，
手里拿着一块深红色的、像是凝固了的油脂一样的东西，正在用一把小刀，
细细地在上面雕刻着什么。她的神情很专注，刀尖在她手里，稳得像一座山。
我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总觉得有点眼熟。那颜色，那质感……“主子，
您这是……”她没抬头，声音很平淡：“闲着无聊，刻个东西玩。”我凑近了些，
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块印泥。颜色比宫里用的朱砂印泥要深一些，闻起来，
有一股说不出的、很清雅的异香。她已经在上面刻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是四个字。
——“皇帝之宝”。这正是传国玉玺旁边，那方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用的私印印文。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我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那块印泥。“主子……这印泥……”她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刀，抬起头，
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好看吗？”我的喉咙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拿起旁边的一块白布，擦了擦刀尖。“先帝在时，嫌宫中御制的朱砂印泥气味刺鼻，
闻久了头晕。所以，特意命我研制一种新的印泥。”她拿起那块深红色的印泥，
放在鼻尖下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我花了三年，用七种奇花、十二味香料，
混着东海的鲛人泪和西域的火浣油，才做成了这一块‘龙涎香’。”她看着我，
眼睛里像是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湖。“这印泥，水火不侵，千年不腐。最重要的是，
用它盖出来的印文，会在特定的光线下，显现出一只振翅的凤凰图样。那，
才是真正的防伪暗记。”我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我全明白了。什么玉玺真假，
什么流程问题，全都是屁话！真正的问题，出在印泥上！赵恒用的，是宫里普通的朱砂印泥。
而真正能让传国玉玺生效的，是江月手里这块独一无二的“龙涎香”！天下，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配方。也就是说……没有她点头，皇帝下的任何圣旨，都只是一张废纸！
她，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废后，手里竟然捏着整个帝国的命脉！我看着她平静的脸，
忽然觉得浑身发冷。这盘棋，从赵恒和柳如眉把她送进冷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赢了。
而那些自以为是胜利者的人，不过是她棋盘上，一群可笑的、即将被吃掉的棋子。“魏晋。
”她忽然叫我。“奴……奴才在。”我的声音都在抖。她把那块刻了一半的印泥，
随手放在石桌上，就像那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宝贝，而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天要下雨了。
”她站起身，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去把院子里的花，都搬到屋檐下来吧。”4皇帝急了。
是真的急了。“伪诏”的风波，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北方的燕王和南方的楚王，
已经公开上书，质问天子合法性。朝堂上，人心惶惶。赵恒每天都在发脾气，
据说金銮殿上的地砖，都被他踹碎了好几块。他找遍了全天下最好的工匠，
想复制出那个所谓的“防伪暗记”，结果全都失败了。那只隐藏的凤凰，
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无能。他终于意识到，问题可能不出在玉玺上，而是出在别的地方。于是，
他开始秘密调查先帝在世时，所有与玉玺相关的事务。很快，他就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他查到，先帝晚年，确实对宫中印泥颇有微词。他也查到，先帝曾下旨，
让当时还是皇后的江月，全权负责改良印泥。线索，最终指向了这座被遗忘的静心苑。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扫落叶。李公公，就是那个把我分来这里的总管太监，
带着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和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不同，这次他脸上的表情，
不再是轻蔑和冷漠。而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混合着敬畏、恐惧和谄媚的古怪笑容。
“魏公公。”他离着老远，就冲我拱手，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一声“魏公公”，
叫得我骨头都酥了。我赶紧扔了扫帚，跪在地上。“李公公折煞奴才了。”“哎，快起来，
快起来。”他亲自过来扶我，那热情劲儿，像是见到了亲爹。他扶起我，
又帮我拍了拍膝盖上的土。“魏公公在静心苑，可是辛苦了。”他一边说，
一边朝身后一挥手。“来啊，把陛下赏的东西，都给江主子抬进去！”他身后的小太监们，
抬着一口口描金的箱子，鱼贯而入。箱子打开，里面全是绫罗绸缎、珠宝玉器、山珍海味，
还有各种名贵的补品。那阵仗，比江月当皇后的时候，收到的赏赐还要丰厚。李公公搓着手，
凑到我跟前，压低了声音。“魏公公，您在主子面前，可得……多替陛下美言几句啊。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陛下也是一时糊涂，
才冷落了主子。这不，心里念着主子的好，特意让老奴送些东西来，给主子赔罪呢。
”我捏着那个荷包，感觉像是捏着一块烙铁。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李公公又寒暄了几句，就带着人走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院子里的古怪气氛给吞噬掉。
等他们走后，我才走进屋里。江月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那些被送进来的金银珠宝，就堆在她的脚边，她连看都没看一眼。“主子。
”我把那个荷包递了过去。她眼皮都没抬：“赏你的。”“奴才不敢。”“有什么不敢的。
”她翻了一页书，“他既然想让你当传话筒，总得给点辛苦费。”她一句话，
就点破了赵恒的心思。送礼是假，试探是真。他想通过我的反应，来判断江月的态度。
我把荷包收进怀里，心里七上八下的。“主子，那……这些东西……”“吃的留下，其他的，
你看着处理吧。”她说得云淡风轻，“扔了或者卖了，都随你。”我看着满屋子的奇珍异宝，
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这得值多少钱啊。她就这么……不要了？“魏晋。”她忽然放下书。
“在。”“你去告诉李公公，就说，东西我收下了。”我愣了一下。她这是……服软了？
她看着我，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嘴角微微上扬。“再告诉他，我最近身子不好，总是咳嗽。
太医来看过，说是这静心苑太潮，阴气重，得用百年的沉香木熏一熏，才能好。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百年的沉香木？那可是比黄金还要贵重的东西，有价无市。
整个皇宫里，也只有皇帝的寝宫里才有。她这是……狮子大开口啊！“还有，
”她慢悠悠地补充道，“我院子里那条狗，最近也瘦了。御膳房的饭，它吃不惯。
让柳皇后亲自下厨，做一份‘凤凰展翅’给它补补身子。记得，一天三顿，不能断。
”我听得眼皮直跳。让当朝皇后，给一条狗做饭？这已经不是羞辱了，
这是把柳如眉的脸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主主子……”我结结巴巴地说，
“这……这恐怕……”“怎么，你觉得他办不到？”江月看着我，眼神很平静。
我不敢说话了。我明白了。她根本不是服软。她在开条件。她在用一种极为嚣张的方式，
告诉赵恒：想让我帮你？可以。但你得先拿出你的诚意来。你的金银珠宝，我不稀罕。
我要的，是你的脸面，和你老婆的尊严。我硬着头皮，把江月的话，
原封不动地传给了李公公。李公公听完，脸上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他哆嗦着嘴唇，
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他一跺脚，几乎是哭丧着脸跑回了乾清宫。那天晚上，
我听说皇帝的寝宫里，又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柳皇后更是哭了一整夜。但第二天。
一车上好的百年沉香木，和三份用金丝玉碗装着的、精致得不像话的“凤凰展翅”，
准时送到了静心苑。送东西来的，还是李公公。他看我的眼神，已经不是敬畏了。
而是……看神仙一样的崇拜。我把那三碗菜，恭恭敬敬地端到了老黄狗的面前。
老黄狗吃得满嘴流油。江月坐在旁边，用手给我和她自己，一人倒了一杯茶。她端起茶杯，
轻轻吹了吹热气。“你看。”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这不就吐出来了吗？”5柳如眉亲自下厨做的“凤凰展翅”，真的被送来了。
而且是一天三顿，风雨无阻。每次都是由李公公亲自押送，生怕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第一天，
那菜做得还像模像样，鸡肉炖得软烂，配上各种菌菇，香气扑鼻。老黄狗吃得那叫一个欢。
江月看都没看一眼。她好像真的只是为了给狗改善伙食。可柳如眉是什么人？她是当朝皇后，
从小到大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让她给一个废后的狗做饭，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坚持了两天，她就扛不住了。送来的菜，开始变得敷衍。不是盐放多了，就是火候没到，
鸡肉硬得跟石头一样。有一次，甚至还有一股烧焦的糊味。老黄狗的嘴也养刁了。
闻到那股糊味，只是凑过去舔了两口，就嫌弃地走开了。它宁愿去啃我给它的馒头，
也不吃那碗皇后亲手做的菜。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柳如眉的耳朵里。据说，
她当场就崩溃了。把自己关在坤宁宫里，又哭又闹，砸了一屋子的瓷器。她跟皇帝哭诉，
说她做的菜，连冷宫里的一条狗都不吃。她这个皇后，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赵恒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是焦头烂额的朝政，一边是哭哭啼啼的皇后。
他派人来静心苑传话，话说得很客气，问江月到底要怎么样，才肯交出印泥的秘密。
江月的回话很简单。“什么时候柳皇后做的菜，狗肯吃了，我们再谈。”一句话，
又把皮球踢了回去。赵恒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去坤宁宫哄柳如眉，让她好好做菜。
这一下，柳如眉是彻底没辙了。她不敢再敷衍。听说她专门从宫外请了御厨，手把手地教她。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亲自去选最新鲜的食材，从挑水、洗菜到掌勺，全部亲力亲为。
堂堂一国之母，硬生生被逼成了一个厨娘。几天下来，人就憔悴了一大圈。而静心苑这边，
依旧岁月静好。江月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我把柳如眉做的菜端到狗面前。然后看着狗，
一脸严肃地进行“品鉴”。狗要是吃了，她就点点头。狗要是不吃，她就摇摇头。那样子，
比考状元还认真。我看着都觉得荒唐。这叫什么事啊。整个帝国的命运，
现在居然悬在了一条狗的胃口上。这天，柳如眉做的菜，水平终于稳定了。色香味俱全，
连我都看得流口水。老黄狗吃得心满意足，吃完还舔了舔碗。江月看着空碗，
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她对我说道，“去告诉李公公，请陛下过来一趟吧。
”我心里一跳。这是……要摊牌了？我赶紧跑去传话。不到半个时辰，赵恒就来了。
他换了一身常服，没带多少随从，显得有些憔ैव。这段时间，他被折腾得不轻。
他一进院子，眼神就复杂地看着江月。有愤怒，有无奈，
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恐惧。“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开门见山。
江月正在给她的兰花浇水。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陛下这话问得好奇怪。
我一个阶下囚，能想怎么样？”“江月！”赵恒的声调高了一点，“别装了！朕知道，
印泥的秘密在你手里。把它交出来，朕可以既往不咎，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江月终于转过身来。她看着赵恒，忽然笑了。“陛下，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什么？
”“现在，不是我求你，是你求我。”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你以为，
我想要那些荣华富贵吗？我要是想要，当初就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坐上这个位置。
”赵恒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这话，戳到了他最大的痛处。当初他能顺利登基，
背后少不了江家和江月的支持。可他过河拆桥，反手就把江家给灭了。
“你……”他指着江月，气得说不出话。“配方，我可以给你。”江月慢悠悠地说。
赵恒眼睛一亮。“但，我有一个条件。”“什么条件，你说！”赵恒急切地问。
“我要我父亲的免死铁券。”江月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当初先帝赐给我江家一块免死铁券，可免一死。你登基后，抄没江家，
连这块铁券也一并收走了。”“现在，你把它还给我。”赵恒的脸色又变了。他犹豫了。
江家的案子，是他亲手定的。要是把免死铁券还回去，就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
承认当初判错了。这会严重动摇他皇位的根基。“不行！这个条件，朕不能答应！”“哦？
”江月挑了挑眉，“那就没得谈了。”她说完，转身就准备回屋。“陛下请回吧。
这几天柳皇后做的菜不错，狗吃得挺好，让她继续。”“你站住！”赵恒急了，他几步上前，
抓住了江月的手腕。“江月，你别逼朕！”他咬着牙说，“你别以为朕真的不敢动你！
你信不信，朕现在就杀了你，再把这静心苑翻个底朝天，朕不信找不到配方！
”他的手很用力，江月的眉头皱了一下。我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刚想上前。
江月却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她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赵恒。“你可以试试。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寒的穿透力。“你杀了我，这天下，就等着给你陪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