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零年，夏。
豫西山区，老天爷像是捅破了个窟窿，暴雨一连下了三天还不肯歇气。
浑浊的黄河水裹挟着从黄土高原撕裂下来的泥浆，咆哮着、翻滚着，像一头挣脱了缰绳的困兽，猛烈撞击着柳湾镇那道简陋的土石堤岸。
涛声如雷，震得岸旁窑洞的窗户纸都在嗡嗡作响。
镇子不大，百十来户人家，像是一把被随意撒在黄河拐弯处的黄豆，大多依着土崖挖窑而居。
雨水在狭窄的巷道里汇成泥流，哗哗地冲刷着坑洼不平的路面。
镇东头柳家豆腐坊里，汉子柳老实像头拉磨的驴，在地上转着一个又一个的圈。
他那张被灶火和岁月熏烤得黑红的脸上，沁出一层油汗，眉头拧成的疙瘩就没松开过。
豆大的煤油灯苗在他身后墙壁上投下巨大而焦躁的影子，随着他的踱步晃动着。
里屋门帘紧闭，压抑的呻吟声和接生婆絮絮叨叨的安抚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每一次声响都让柳老实的心揪紧一分。
屋外是黄河的咆哮，屋里是妻子痛苦的挣扎，这两股力量把他夹在中间，搓揉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哎哟……嗯……”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跌落下去。
柳老实猛地站住脚，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粗粝的老茧里。
他探头望望窗外，天色晦暗，雨幕连天，河水的声音更响了。
“这鬼天气……”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天，还是在骂这让人心慌的时辰。
灶台上，那口专门用来煮豆浆的大铁锅冷冷清清，己经三天没生火了。
往常这个时候，豆腐坊里早己蒸汽弥漫，豆香西溢，石磨咕噜噜的转动声是柳家一天开始的号角。
可如今，一切都让位给了里间那件顶顶要紧的大事。
“吱呀——”一声，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一道缝。
柳老实一个箭步窜过去，差点带倒墙角的扁担。
出来的是镇上的老接生婆，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袖口挽得老高，露出一截枯瘦但利索的胳膊。
她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压低了声音对柳老实说：“老实，热水，再多烧些！
快！”
“诶！
诶！
早就备下了！”
柳老实连声应着，慌忙转身去捅开灶膛里将熄未熄的余火，手忙脚乱地把盛满水的陶壶坐上去。
火光映着他写满焦虑的脸膛。
水还没烧开，里屋突然传出一声极其凄厉又绵长的嘶喊，紧接着，一切声响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门外哗啦啦的雨声和轰隆隆的河吼，趁虚而入，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柳老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过了仿佛一辈子那么长，一声极其微弱、像小猫哼哼似的啼哭，细若游丝地从门帘缝里钻了出来。
“生了！”
柳老实眼睛猛地一亮，几乎要喜极而泣，抬脚就要往里冲。
门帘再次被掀开，接生婆探出半个身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混杂着如释重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老实……生了……是个……丫头片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柳老实瞬间有些僵住的脸，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意味。
“可是……这孩子……生得不是时候啊！
太小太弱了，哭这一声就跟没了气似的……这年景……你得……你得有个预备……”（第一章 上 完）
豫西山区，老天爷像是捅破了个窟窿，暴雨一连下了三天还不肯歇气。
浑浊的黄河水裹挟着从黄土高原撕裂下来的泥浆，咆哮着、翻滚着，像一头挣脱了缰绳的困兽，猛烈撞击着柳湾镇那道简陋的土石堤岸。
涛声如雷，震得岸旁窑洞的窗户纸都在嗡嗡作响。
镇子不大，百十来户人家，像是一把被随意撒在黄河拐弯处的黄豆，大多依着土崖挖窑而居。
雨水在狭窄的巷道里汇成泥流，哗哗地冲刷着坑洼不平的路面。
镇东头柳家豆腐坊里，汉子柳老实像头拉磨的驴，在地上转着一个又一个的圈。
他那张被灶火和岁月熏烤得黑红的脸上，沁出一层油汗，眉头拧成的疙瘩就没松开过。
豆大的煤油灯苗在他身后墙壁上投下巨大而焦躁的影子，随着他的踱步晃动着。
里屋门帘紧闭，压抑的呻吟声和接生婆絮絮叨叨的安抚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每一次声响都让柳老实的心揪紧一分。
屋外是黄河的咆哮，屋里是妻子痛苦的挣扎，这两股力量把他夹在中间，搓揉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哎哟……嗯……”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跌落下去。
柳老实猛地站住脚，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粗粝的老茧里。
他探头望望窗外，天色晦暗，雨幕连天，河水的声音更响了。
“这鬼天气……”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天，还是在骂这让人心慌的时辰。
灶台上，那口专门用来煮豆浆的大铁锅冷冷清清，己经三天没生火了。
往常这个时候，豆腐坊里早己蒸汽弥漫，豆香西溢，石磨咕噜噜的转动声是柳家一天开始的号角。
可如今，一切都让位给了里间那件顶顶要紧的大事。
“吱呀——”一声，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一道缝。
柳老实一个箭步窜过去，差点带倒墙角的扁担。
出来的是镇上的老接生婆，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袖口挽得老高，露出一截枯瘦但利索的胳膊。
她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压低了声音对柳老实说：“老实，热水，再多烧些！
快！”
“诶！
诶！
早就备下了！”
柳老实连声应着，慌忙转身去捅开灶膛里将熄未熄的余火，手忙脚乱地把盛满水的陶壶坐上去。
火光映着他写满焦虑的脸膛。
水还没烧开，里屋突然传出一声极其凄厉又绵长的嘶喊，紧接着，一切声响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门外哗啦啦的雨声和轰隆隆的河吼，趁虚而入，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柳老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过了仿佛一辈子那么长，一声极其微弱、像小猫哼哼似的啼哭，细若游丝地从门帘缝里钻了出来。
“生了！”
柳老实眼睛猛地一亮，几乎要喜极而泣，抬脚就要往里冲。
门帘再次被掀开，接生婆探出半个身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混杂着如释重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老实……生了……是个……丫头片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柳老实瞬间有些僵住的脸，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意味。
“可是……这孩子……生得不是时候啊！
太小太弱了，哭这一声就跟没了气似的……这年景……你得……你得有个预备……”（第一章 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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