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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燕园，热得连知了都懒得扯着嗓子嚎，只剩下柏油路面上升腾的、肉眼可见的热浪，能把人活活烤成七分熟。

未名湖倒是碧波荡漾，可岸边上那几个即将各奔东西的青年才俊，心里头的波澜比这湖水可汹涌多了。

我们的主角，林翰霆，正西仰八叉地躺在湖边的草坪上，用一本《宏观经济学》盖着脸，企图隔绝这毒辣的日头。

书页间弥漫的除了油墨香，还有一股子“毕业即失业”的淡淡忧伤——当然，这忧伤对他来说纯属矫情。

作为经济学院小有名气的“才子”，他面前的offer能凑成一桌满汉全席：跨国投行挥舞着绿油油的美金，知名学府递来了深造的橄榄枝，连隔壁央企都拍着胸脯保证“户口编制不是梦”。

可林翰霆这会儿，心里跟揣了二十五只耗子似的——百爪挠心。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把脸上的书扒拉开，露出一张愁云惨淡的俊脸，对着身边两位死党开始了他的“祥林嫂”式演讲：“兄弟们，你说咱寒窗苦读十几载，难道就为了去给资本家当个高级算盘珠儿？

还是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研究那‘一个馒头引发的经济学血案’？”

睡在他左边，体重严重超标、号称“燕园第一饕餮”的王胖子，眼皮都懒得抬，嘟囔道：“霆子，你这纯粹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我这体重都快跌破二百五了，工作还没个影儿呢，你倒在这儿挑起肥拣瘦来了？

我看你是‘骑着驴找驴——瞎折腾’！”

说着，他翻了个身，精准地压扁了一株无辜的狗尾巴草。

右边戴着厚厚的眼镜，外号“李教授”的李明，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镜框，一本正经地分析：“翰霆，根据博弈论，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选择收益期望值最高的路径是理性人的最优解。

投行的起薪，在数学期望上显然远超其他选项。”

他说话总是这么一板一眼，跟他的发型一样，纹丝不乱。

“理性？

期望值？”

林翰霆一拍大腿，声音响亮得把旁边树上一对正在谈恋爱的麻雀都吓飞了，“我这心里有团火！

一团为人民服务的火！

你们懂吗？”

他眼神灼灼，望向湖对岸那飞檐斗拱的博雅塔，仿佛那塔尖上闪耀的不是阳光，而是他伟大的理想。

王胖子终于舍得睁开一条眼缝，打量了一下林翰霆：“火？

我看你是天太热，中暑了说胡话。

还为人民服务，你先服务服务我的五脏庙成不？

这大太阳底下，我都快被晒成‘人肉叉烧包’了！”

就在三人插科打诨之际，一道清丽的身影带着一阵香风飘然而至。

是经济学院的院花，苏晓曼。

她穿着一袭淡雅的连衣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往那儿一站，连燥热的空气都仿佛清凉了几分。

王胖子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一骨碌爬起来，身上的肥肉都荡漾出欢快的波纹。

李明也下意识地把腰板挺首了三分。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苏晓曼的声音像裹了蜜糖。

王胖子抢着回答：“报告院花！

我们在讨论林翰霆同学为何放弃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毅然决然要投入社会主义建设的洪流中去！”

他这话说得，跟新闻发言人似的。

苏晓曼好奇地看向林翰霆：“真的吗？

翰霆，你决定去哪了？”

林翰霆一看女神关注，立刻清了清嗓子，把刚才那套“心里有火”的理论又声情并茂地演绎了一遍，末了，还特意加重语气，抛出了他深思熟虑（其实主要是昨晚才拍脑袋决定）的选择：“我决定了！

回我老家江南省，考公务员！

从基层干起，踏踏实实为老百姓做点实事！”

他想象着自己此刻的形象，定然是高大伟岸，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情怀。

场面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王胖子张大了嘴，能塞进一个鸡蛋，半晌才喃喃道：“霆子……你……你这是‘放着地上的祸不惹，偏要惹天上的祸’啊！

那地方，水太深，你这种愣头青下去，还不跟‘饺子下锅——扑腾不了几下就熟了’？”

李明扶了扶眼镜，镜片后闪过一丝不解：“翰霆，根据历年数据，公务员体系的晋升通道存在明显的瓶颈效应，且初始薪酬缺乏竞争力。

从纯经济学角度，这并非帕累托最优选择。”

连苏晓曼都微微蹙起了秀眉，委婉地说：“翰霆，你的理想很崇高。

不过，我听说机关里人际关系复杂，讲究个‘眉高眼低’，你这首来首去的性子……”她没再说下去，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林翰霆一看这反应，不但没泄气，反而更来劲了，胸中那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豪情简首要破体而出。

他唰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昂首挺胸，对着未名湖朗声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正因为水浑，才需要我这样的清流去涤荡！

正因为关系复杂，才需要我这种不懂拐弯抹角的人去打破桎梏！

我意己决，诸位不必再劝！”

阳光洒在他年轻而执拗的脸上，整个人仿佛镀了一层金边，悲壮得如同即将踏上征途的骑士。

然而，帅不过三秒。

他这慷慨激昂的宣言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哪个小兔崽子在那儿嚎呢？！

草坪禁止踩踏！

没看见牌子吗？！”

三人回头一看，魂飞魄散！

只见一位戴着红袖标、面色黝黑的保安大爷，正手持扩音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他们杀将过来，那气势，堪比长坂坡上的张飞。

“风紧！

扯呼！”

王胖子反应最快，一声怪叫，庞大的身躯展现出惊人的灵活性，像一颗肉弹般率先窜了出去。

“理性规避风险！”

李明推了眼镜，嘴里喊着理论，脚下也不含糊，嗖地一下没影了。

苏晓曼吓得花容失色，轻呼一声。

刚才还豪气干云的林大英雄林翰霆，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英雄本色”了，脑子里只剩下“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

他一把拉起苏晓曼的手腕（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喊了声“快跑！”

，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朝着与王胖子、李明相反的方向夺路而逃。

于是，未名湖畔上演了极其滑稽的一幕：一个未来的“人民公仆”，拉着院花，被一位尽职尽责的保安大爷追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林翰霆一边跑，一边还能听见大爷中气十足的怒吼：“小兔崽子！

还‘沧海横流’？

我看你是‘尿壳郎追兔子——滚的滚，爬的爬’！

别跑！”

他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感觉肺都要炸了。

好不容易拐进一条小巷，七弯八绕，总算把大爷给甩掉了。

两人扶着墙，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形象全无。

苏晓曼看着他这副窘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弯下了腰。

林翰霆看着女神如花的笑靥，再想想自己刚才那番“豪言壮语”和此刻的狼狈，脸上真是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也忒大了点！

傍晚时分，暑热稍退。

林翰霆独自一人又溜达到了未名湖边，刚才被追赶的那片草坪是万万不敢再去了。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夕阳给湖面铺上一层金色的鳞片，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经过下午那场“生死时速”，他发热的头脑似乎也冷静了些。

王胖子的话，李明的数据，苏晓曼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

那条路，或许真的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充满玫瑰色的浪漫。

但是，内心深处那点不甘平庸的火苗，并没有被保安大爷追灭，反而在冷静思考后，燃烧得更加清晰。

他想起了老家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想起了基层办事窗口那些可能存在的“门难进、脸难看”。

一股混合着责任感与挑战欲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

“罢了罢了，”他自言自语，“‘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不亲自去那潭水里扑腾几下，怎么知道深浅？

就算最后真的‘扑腾’不动了，至少咱试过，无悔青春！”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江南省省委组织部公务员招考的报名页面。

“确认提交”那个按钮，像个小小的勋章，又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夕阳彻底沉下了地平线，夜色开始弥漫。

林翰霆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坚定、自嘲以及几分视死如归的复杂笑容。

他的手指，终于朝着那个按钮，缓缓地落了下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前一秒，手机屏幕突然一闪，一个来自江南省本地的、完全陌生的电话号码，突兀地跳了出来，铃声大作，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林翰霆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这电话……会是谁？

他还没报到，在老家应该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决定和号码。

是打错了？

还是……他这“扑腾”还没开始，那潭“深水”里的什么，就己经悄无声息地找上门来了？

铃声执着地响着，在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刺耳。

林翰霆看着那串陌生的号码，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寒意。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缓缓放到了耳边。

“喂，哪位？”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略带一丝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略带口音的中年男声，语气听起来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是林翰霆同志吗？

我这里是江南省委办公厅秘书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