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吧。”苏晨的声音，像手术刀划过皮肤，冰冷、利落，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我躺在协和医院的病床上，右手还扎着针，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像我正在倒数的心跳。
“我……我刚做完手术。”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阑尾炎，急性化脓穿孔，
差点要了我的老命。“等你出院，国庆节第一天，民政局见。”她说完，转身就走，
没看我一眼。“苏晨！”我拔高了音量，腹部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她停住脚，头也没回。
“你就这么急？”我盯着她纤细却坚硬的背影。“不急，”她说，“等你出院，
还有二十三天。”“二十三天……”我喃喃自语。她终于回头，脸上挂着我看不懂的微笑，
像是在怜悯，又像是在嘲讽。“李卫东，结婚十一年，我给你打过9527个电话。
”“什么？”我愣住了。“其中有6881个，你没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没什么，”她转回头，拉开病房的门，“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的耐心，早在第9526个电话时，就用完了。”门关上了。整个世界，
瞬间安静得只剩下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像是我婚姻的丧钟。
1 9527次呼唤我叫李卫东，三十九岁。寰宇建设集团，最年轻的项目总监。
同事们都喊我“拼命三郎李卫东”。为了拿下项目，我可以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
为了赶上工期，我可以在工地上连轴转半个月不回家。我以为，我用命拼来的一切，
是为了这个家。可现在，这个家，好像要没了。手机震了一下。是助理小张发来的微信。
东哥，嫂子刚走？我看见她出电梯了。我回：嗯。东哥，嫂子怎么了？
脸色好难看。没事。我盯着手机屏幕。屏幕上还是我和苏晨的合照，
那是五年前去三亚旅游时拍的。她靠在我怀里，笑得像个孩子。那时候，她还会笑。
我划开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可我翻遍了通话记录，最近一次和她的通话，是一个月前。
内容是：今晚回来吃饭吗？不回，工地忙。再往前翻。两个月前。我发烧了，
39度，家里没药了。我在跟甲方开会，你先叫个外卖送点药。我开完会就回去。
那晚，我开完会又被拉去喝酒，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她一个人蜷在沙发上，
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烧得满脸通红。桌上放着已经冷掉的外卖粥，和一盒布洛芬。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我把她抱回卧室，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我不懂。没有埋怨，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死寂的荒漠。“李先生，该换药了。
”护士推门进来。“你爱人刚走啊？我还想跟她说一下你的情况呢。”“她公司有急事。
”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唉，现在的年轻人，工作都太拼了。
”护士一边麻利地给我换药，一边念叨，“不过身体才是本钱，你这次多亏送来得及时，
再晚半小时，就不是阑尾炎那么简单了，腹膜炎、败血症，都有可能。”“是啊，
多亏了……”我该多亏谁？那天晚上，我腹痛如绞，在床上疼得打滚。我给苏晨打电话。
第一个，无人接听。第二个，无人接听。……第十个，终于接了。“喂？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远，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KTV。
“晨晨……我肚子疼……好疼……快不行了……”我蜷在床上，冷汗湿透了睡衣。“李卫东，
你又喝酒了？”她的语气很不耐烦，“别装了，我跟客户谈事情呢。
”“我没……没喝酒……真的……疼……”“每次都这样，”她的声音冷了下去，“李卫东，
我没空陪你演戏。”然后，电话挂了。嘟——嘟——嘟——那声音，
像电钻一样钻进我的脑子。我疼得几乎晕厥过去，拼尽最后的力气，拨了120。
在救护车上，医生问我家属的电话。我报出了苏晨的号码。医生当着我的面打过去。“您好，
请问是李卫东先生的家属吗？他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请您尽快到协和医院来签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我清楚地听到苏晨的声音：“他没有家属。”那一刻，
我感觉比肚子还疼的，是我的心。2 两条平行线我和苏晨，曾经不是这样的。
我们是大学同学。我学土木工程，她学会计。迎新晚会上，
我对着全校师生弹吉他唱《同桌的你》。她就坐在第一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像缀满了星星的夜空。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本来是要上台跳舞的，结果因为我超时了，
她的节目被取消了。她没生气，反而跑来跟我说：“李卫东，你吉他弹得真好，
就是歌唱得有点跑调。”我们就这样认识了。我追了她整整一年。
每天早上在她们宿舍楼下等她，给她送早饭。每天晚上陪她在图书馆自习，送她回宿舍。
她喜欢吃校门口那家“阿明烧烤”的烤鸡翅，我能连着吃一个月，就为了能和她多待一会儿。
她胃不好，不能吃辣。每次去吃烧烤，我都会跟老板说：“老板，十个鸡翅，五个变态辣，
五个一点辣都不要。”我的那份，辣得我眼泪直流。她的那份，香得她眉眼弯弯。大四那年，
我跟她求婚。在学校的操场上，我用999根蜡烛摆成一个心形。我单膝跪地，
拿出用一整个月生活费买的戒指。“苏晨，嫁给我吧。”她哭了，哭得稀里哗啦，
然后笑着点头。周围的同学都在起哄，喊着“嫁给他！嫁给他！”那一晚，
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毕业后，我进了寰宇建设。从最底层的施工员干起。
苏晨进了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普华永道”，做审计。我们租了一个很小的房子，
只有三十平米。但那个小小的空间里，装满了我们的笑声。她工作很忙，经常加班到深夜。
我就在家里做好饭等她。她最爱吃我做的红烧肉。每次她回来，闻到肉香，
就会从背后抱住我：“卫东，你真好。”我也很忙，常年泡在工地上。皮肤晒得黝黑，
手上全是老茧。每次我回家，她都会给我打好洗脚水，帮我按摩肩膀。她说：“卫东，
你辛苦了。”那时候，我们虽然穷，但是很快乐。我们计划着未来。等攒够了钱，
就买一套大房子，带飘窗的那种。然后生一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儿，像她一样漂亮。
再养一只金毛，每天晚饭后，我们一起带着女儿和狗去散步。那画面，我想想都会笑出声。
结婚第三年，苏晨怀孕了。拿到验孕棒那两道杠的时候，我们俩激动得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我把她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
”她捶着我的背：“你快放我下来，小心宝宝！”那段时间，我把她当成女王一样伺候。
不让她做一点家务，想吃什么，哪怕是半夜，我都会跑出去给她买。她孕吐得厉害，
吃什么吐什么。我就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酸的，甜的，辣的，只要她能吃下去一口，
我就开心得不行。可就在那时，公司给了我一个机会。
去负责一个在邻省的大项目——“滨海新城”。工期两年。这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转折点，
干好了，就能直接晋升项目经理。我犹豫了。一边是即将晋升的机会，一边是怀孕的妻子。
苏晨看出了我的为难。她主动跟我说：“卫东，你去吧，这是多好的机会。家里有我呢，
你放心。”“可是你一个人……”“没事，”她摸着我的脸，“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宝宝的。
你只要记得，我们都在家等你。”我抱着她，心里又感动又愧疚。“晨晨，等我回来，
我一定好好补偿你。”我去了滨海。那个项目，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为了赶工期，
我几乎是以工地为家。每天只能在深夜，才有时间跟苏晨视频。每次视频，
她都笑着跟我说：“家里一切都好，宝宝很乖，你安心工作。
”我看着视频里她日渐消瘦的脸，心里针扎一样疼。我说：“晨晨，要不我还是请假回去吧。
”她说：“别，项目要紧。我真的没事。”我信了。我以为，她真的没事。直到那天。
那天凌晨，我正在工地指挥浇筑混凝土，手机响了。是她打来的。我当时满手都是泥，
就按了免提。“卫东……”她的声音很虚弱，带着哭腔。“怎么了晨晨？是不是想我了？
”我一边盯着吊车，一边笑着问。
“我……我肚子疼……流了好多血……”我当时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你说什么？！”“我好怕……卫东……你快回来……”“你别怕！我马上回来！
你现在在哪里？！”“在……在家里……我动不了……”我扔掉手里的对讲机，
疯了一样往工地外跑。“小张！小张！给我订最快回京州的机票！快！”从滨海到京州，
六百多公里。我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又打了一个小时的车。等我冲进家门的时候，
看到的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苏晨倒在客厅的血泊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晨晨！
晨晨！”我冲过去抱起她，她的身体冰凉。我的手抖得连手机都拿不稳。
“120……快来……救命……”送到医院，直接进了抢救室。我在外面等了三个小时。
那三个小时，比我这辈子加起来都长。医生出来的时候，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看着我。
“孩子没保住，才三个月。”“大人……大人怎么样？”我的声音在抖。
“大人暂时脱离危险了，但是失血过多，加上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身体很虚弱。
你们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当父母的？”医生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插进我的心脏。
我冲进病房。苏晨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角挂着一滴泪。
“晨晨……”我跪在床边，握住她冰冷的手，“对不起……对不起……”她没有看我，
也没有说话。我就那么跪着，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直到我的膝盖麻木，嗓子嘶哑。
出院后，她变了。她不再笑了。也不再跟我说话。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我试图弥补。我给她买名牌包，买昂贵的首饰。她看都不看一眼。
我请假带她去旅游。她只是冷冷地说：“没兴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只能更努力地工作。我想，只要我赚足够多的钱，给她最好的生活，她总会原谅我的。
3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半年后，她又怀孕了。我欣喜若狂。我觉得，
这是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发誓，这次我一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我跟公司请了长假。
可是，树欲静而人不止。公司那个“滨海新城”项目出了重大的安全事故。脚手架坍塌，
死了三个工人。我是项目总监，第一责任人。我必须回去处理。临走前，我拉着苏晨的手。
“晨晨，这次不一样，我处理完马上就回来。我保证。”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波澜。
“去吧。”她说，“反正你在不在，都一样。”那句话，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事故处理得异常棘手。家属闹事，媒体曝光，政府调查。我被搞得焦头烂额。
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我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问她吃了什么，身体怎么样。
她的回答永远是那几个字：“嗯。”“还好。”“吃了。”我以为，这次会没事的。
直到我接到她闺蜜的电话。“李卫东！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晨晨又流产了！你人在哪儿？！
”我当时正在跟调查组的人开会。听到这句话，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我像疯了一样冲出会议室，订了机票就往回赶。等我回到家。她已经出院了。
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怀里抱着一个枕头。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看起来那么瘦，那么小，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晨晨……”我走过去，想抱抱她。“别碰我。”她躲开了。那是她第一次，躲开我的拥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