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说后山的魂树千年不枯，能测人命运气数。被全村视为“灾星”的我，
在十六岁那年被告知魂叶即将凋零，命不久矣。绝望之际，
我却发现魂树内部早已被蛀空腐朽，仅靠光鲜外表维持尊严。当雷雨之夜魂树立柱断裂，
全村陷入恐慌，我竟挺身而出——用自己被唾弃的“不祥之力”，
撑起了这棵代表全村命运的巨树。那一刻，我破碎的魂叶没有坠落，
反而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后山的雾，是永远化不开的灰白，
湿漉漉地压在眉梢眼角，也压在李家坳每一个人的心头。雾最深的地方，就立着那棵魂树。
没人说得清它活了多少年，千年？或许更久。它的枝干是沉郁的墨褐色，虬结着伸向天空，
像无数只沉默的、祈求的手。叶片是奇特的半透明，
平日里总萦绕着一层极淡的、月晕似的微光。村里祖辈相传，这树连着李家坳的根脉，
每一片叶子都对应着一个族人的魂气，叶荣则人旺，叶枯则……人亡。
李溪就住在离魂树不远，山坳最边缘的一处旧屋里。屋子常年沁着一股阴潮的霉味，
和她身上的气味一样，是村里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她是“灾星”，这个名号从她懵懂记事起，
就如影随形。出生那天，娘亲难产血崩而亡，接生婆手上沾着温热的血，
指着襁褓里不哭不闹的女婴，嘴唇哆嗦。七岁那年，
最疼她的祖母拉着她的小手想去魂树下祈福，未到树下便突发急症撒手人寰，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一股黑气从李溪头顶冒出，钻进了祖母的身子。从此，
她成了不祥的化身，目光是毒，呼吸是咒。村里的孩子被严厉告诫，不准靠近她，
不准和她说话，石子土块有时会不明不白地飞过来，砸在她瘦削的肩头，
伴随着稚嫩却恶毒的“灾星！滚开！”。她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低头走路，
习惯了在每一个被指点的瞬间，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提醒自己不要哭，不能哭。
只有看着魂树上属于自己的那片叶子时，她心里才会泛起一丝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暖意。
她的叶子生在最低的一根枝桠上，颜色比别人的都要浅，光泽也黯淡，
薄得像初春将化未化的残冰，边缘甚至有些蜷缩。但它毕竟还在那里，在风中微微颤动，
证明着她李溪，也是李家坳的一员，哪怕是最卑微、最被厌弃的一个。十六岁生辰的前一天，
雾气格外浓重。村里的老祭司，那位须发皆白、皱纹里刻满了族规和神灵启示的老人，
在族老和众多村民沉默的簇拥下，来到了她家破旧的篱笆门外。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老祭司浑浊的眼睛看着她，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他用那根盘得油亮的魂木手杖指向后山，声音苍老而嘶哑：“李溪，魂叶将凋，
你的气数……尽了。”人群里响起压抑的抽气声，还有毫不掩饰的、如释重负的低语。
“果然……”、“祸根到底要除了……”、“早该如此……”李溪站在原地，
感觉脚下的土地在寸寸碎裂。世界所有的声音和颜色都在瞬间褪去，只剩下老祭司那句话，
像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凿进她的耳膜，凿进她的心脏。魂叶将凋……气数已尽……原来，
连这棵象征着公正与命运的魂树，也终究容不下她。她没有哭，也没有问为什么。
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望向魂树的方向，目光穿过浓雾，
似乎想看清那片属于她的、即将逝去的微光。然后，她转过身，
一声不吭地走回那间阴暗的屋子，关上了门。那一夜，李家坳罕见地没有起风，只有死寂。
李溪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睁着眼，看着屋顶破洞处漏进来的、被雾气晕染得模糊的星光。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着她，像湿冷的裹尸布，紧贴着皮肤。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可在这极致的恐惧深处，
一股被压抑了十六年的、微弱的火苗，却开始不安地跳动。凭什么？凭什么她生来就是灾星？
凭什么她的命运要被一片叶子决定？天快亮时，她做出了决定。她要去看一看，
亲眼去看一看那片判决她死亡的叶子，如何凋零。她避开人声，沿着最偏僻的小径往后山爬。
越靠近魂树，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威压感越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的、带着奇异甜腥的草木气息，那是魂树独有的味道。平日里，
这味道让她敬畏，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种沉甸甸的窒息。终于，她来到了魂树下。
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投下大片的阴影。她仰起头，在最低的那根枝桠上，
找到了自己的叶子。它比记忆中更加黯淡了，边缘的蜷缩变成了干枯的卷曲，
那层微光几乎细不可查，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她的心沉了下去。绝望如同冰水，
从头顶浇灌而下。就在这时，一阵较强的山风穿过林隙，
吹得魂树宽阔的树干发出一阵低沉的、异样的呜咽。李溪下意识地伸手扶住粗糙的树皮，
掌心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浮。她一愣，用力按了按。触感不对。
不像想象中千年古木应有的坚实、沉厚，反而带着一种空洞的、松垮的反馈。
一个荒谬的、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劈开了她脑海中的混沌。她绕到魂树背阴的一面，
这里常年不见阳光，树皮上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青苔。她伸出颤抖的手，
不顾那些湿冷的粘滑，一点点地摸索。指甲抠进树皮的缝隙，用力一掰——“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一块脸盆大小、看似完好无损的树皮，竟被她硬生生掰了下来！
树皮内侧，没有想象中新鲜湿润的木屑，只有干枯的、粉状的朽木，颜色是令人不安的灰黑。
一个巨大的、幽深的树洞，暴露在她的眼前。李溪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
让她一阵眩晕。她屏住呼吸，凑近那个树洞。一股浓烈的、无法形容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
呛得她几乎作呕。洞内，哪里还有什么支撑着参天巨木的坚实躯干？映入眼帘的，
是纵横交错的、被虫蚁蛀蚀得千疮百孔的朽烂木芯，像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兽残骸，
只剩下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一些白色的、肥硕的虫子在朽木间缓慢蠕动，
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光鲜、威严、神圣不可侵犯的外表之下，竟是如此触目惊心的腐朽！
李溪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另一棵树上。
她看着眼前这棵维系着全村人信仰与恐惧的巨树，
看着它依旧在雾气中舒展着散发微光的枝叶，维系着那份摇摇欲坠的尊严。
荒谬感像野草一样疯长，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恐惧和绝望。原来，
不止是她这个“灾星”命不久矣，这棵判定他人生死的魂树，它自己，也早已从内部崩塌，
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全靠着一层光鲜的皮囊在硬撑。
一种混合着悲凉、嘲讽、以及一丝莫名兴奋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她伸出手，
轻轻抚摸那腐朽的边缘，指尖沾满了灰黑的木屑。原来，我们一样。接下来的两天，
李家坳异常平静，仿佛在默默等待某个注定的时刻降临。只有李溪知道，这平静之下，
涌动着怎样的暗流。她不再躲藏，甚至敢在白天走到村中小径上。
村民们看她的眼神依旧充满厌恶和恐惧，但多了几分看待将死之人的、隐秘的轻松。
她迎着那些目光，第一次没有低下头，而是直直地看回去，看得那些人心虚地移开视线。
她注意到，魂树周围的地面，落下的枯叶似乎比往常多了些，那层萦绕枝叶的微光，
也在白日里显得有几分摇曳不定。空气中，那股陈旧的甜腥味里，
似乎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更令人不安的酸腐气。但没人提起，或许没人敢去深想。
信仰的惯性是强大的，足以蒙蔽最明显的异象。第三天夜里，蓄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狂风呼啸，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抽打着山林和屋舍。闪电像银色的巨蟒，撕裂墨黑的天幕，
紧随其后的炸雷，一个接一个在头顶爆开，震得大地都在颤抖。李溪坐在窗边，
看着外面混沌的世界。她睡不着。掌心似乎还残留着触碰魂树腐朽内里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