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琉璃京是垂直的。云凡的生活，也是。他住在这座庞然都市的下层，
头顶是盘根错节的锈蚀管道和永远不会彻底明亮的节能灯光。
空气里常年混杂着机油、消毒水和廉价营养膏那甜得发腻的虚假气味。
而在他头顶数千米之上，属于上层区的悬浮车流，正像银色的血液一样，
在玻璃与钢铁的摩天楼宇间无声穿梭。那里的全息广告牌，
售卖着云凡无法理解的商品：“精准调配的喜悦，保证零税务风险”、“限量版宁静，
助您高效入眠”。在这里，情绪是奢侈品，也是负债。
云凡手腕上那个灰扑扑的“情绪监测环”，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它时刻分析着他的皮电反应、心率变异和脑波活动，将一切“过度”的悲伤、愤怒，
乃至不合时宜的狂喜，都量化成冰冷的信用点，从他那本就干瘪的账户里扣除。
至于自然、无目的的梦境？那几乎是传说中的东西，
被官方的“标准安眠程序”所取代——一种安全、高效、且绝不会引发额外税费的深度睡眠。
就在今天，这枷锁又收紧了一环。光脑屏幕上，
冰冷的蓝色字体刺得他眼睛发疼：通知：检测到求职面试期间存在“非适应性焦虑”，
峰值超过阈值。依据《情绪管理法》第7条，扣除信用点：50。
账户余额：87.5信用点。屋漏偏逢连夜雨。几乎在扣款信息弹出的同时，
另一封来自市政厅的邮件，带着更加不容置疑的权威标志，跳进了收件箱。
最终通知：位于锈水巷17号的“云氏旧书店”，
因长期未缴纳“商业活力税”及“消极情绪产出费”，
资产将于72小时后启动强制回收程序……云凡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一股混合着绝望和怒意的情绪涌了上来，他赶紧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行将其压了下去。
不能再被扣款了。那家书店，是他外婆留下的唯一遗产。在那个一切信息都已数字化的时代，
满屋子的纸质书如同文明的化石，毫无价值。他记忆里的外婆，
总是坐在店里角落那架老掉牙的木织布机前，脚踏板发出规律而催眠的“嘎吱”声响，
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她从不佩戴梦境接入仪，只是织布。“外婆，你织什么呢？
”小时候的云凡曾问。外婆回过头，
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神秘又温柔的笑容：“织一些……没人要的旧梦。”如今，
为了处理这“没人要的”遗产，
云凡不得不再次踏入那条弥漫着陈旧纸墨和淡淡霉味的锈水巷。书店比他记忆中更加破败。
推开门，灰尘在从门缝挤入的光柱中狂舞。书架上，那些纸页泛黄卷曲的书籍沉默地堆积着，
像一座座墓碑。角落里，那架古老的织机被一块落满灰尘的白布覆盖着，
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幽灵。云凡叹了口气，开始动手清理。在试图挪动织机时，
他的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嘶——”他缩回手，
看到食指被一根极其纤细、几乎透明的丝线划破了，血珠正从伤口渗出。那根丝线坚韧异常，
泛着一种非天然的晶莹光泽。没等他多想，那滴血珠竟像是被织机吸收了一般，
渗入了古老干燥的木质纹理之中。嗡——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来自远古的震颤，
通过他的指尖，直抵脑海。霎时间，眼前的破败书店消失了。
他仿佛坠入了另一个时空——那是童年的一个午后，阳光透过书店的玻璃窗，
在飞舞的尘埃中切割出温暖的光斑。他趴在一本摊开的、带着彩色插画的厚书上睡着了。
外婆没有叫醒他，就坐在那架织机前，脚踏板发出轻柔规律的“嘎吱”声，
哼唱着那首不成调却异常安详的歌谣。他梦见自己躺在柔软如棉絮的云朵上，
暖洋洋的阳光包裹着全身，一本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书在他身边漂浮，书页自动翻动，
讲述着从未听过的、关于星辰和大海的故事……那云朵真实的触感，阳光的温度，
以及内心涌起的、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快乐……如此清晰，如此强烈。
与他后来体验过的所有标准化、模板化的“安眠程序”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活着的梦。
幻象戛然而止。云凡猛地回过神，依旧站在灰尘弥漫的破败书店里，心脏却狂跳不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架覆盖着白布的织机，仿佛它是一头刚刚苏醒的沉睡巨兽。
外婆……织梦……那些他曾经以为只是老人家的呓语，此刻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重重砸在他的心上。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轻轻掀开了那块尘封已久的白布。
---第二章：遗物与织机幻象如潮水般退去，
只留下心脏擂鼓般的回响和指尖残留的、近乎灼热的刺痛感。云凡僵立在原地，
目光死死锁在那架刚刚“吞噬”了他一滴血并回馈以一场真实幻梦的古老织机上。
灰尘在空气中缓慢沉降，书店里死寂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不是幻觉……”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书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年那个午后的温暖、云朵的柔软、那本发光书籍带来的纯粹快乐……每一种感觉都如此真切，
与他成年后体验过的所有冰冷、规范的“标准安眠程序”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有生命的梦。他猛地扑向织机，不再顾忌灰尘，
双手近乎虔诚地抚摸着那冰凉而布满细微划痕的木质框架。
那根划伤他的晶莹丝线依旧紧绷着，在昏暗光线下，偶尔折射出一丝难以捕捉的流光。
他尝试像记忆中外婆那样，轻轻踩下踏板。“嘎吱——”一声干涩、沉重的声响，
仿佛沉睡的骨骼被强行挪动。梭子纹丝不动，织机上也没有出现任何光丝或异象。
它又变回了一架纯粹的、老旧的木头机器。挫败感袭来，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好奇心取代。
外婆留下的，绝不仅仅是这架织机。他开始在书店里疯狂翻找。
堆积如山的书籍被他小心地搬开，每一个抽屉、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在柜台下方一个带有暗格的老旧桃木匣里，
他找到了真正的宝藏——几本用线装订的、纸质发黄脆弱的笔记本。他迫不及待地翻开。
里面是外婆娟秀而略显潦草的字迹，并非系统性的论述，更像是一篇篇随性的日记和心得。
语言充满了隐喻和诗意，晦涩难懂。“今日心绪不宁，以忧思为纬，织就三尺灰绫，
触之生寒，弃之。”“喜乐如金丝，璀璨却易断，需以平和之心细细牵引。
”“偶得一丝悲愤，凝而不散，坚韧无匹，然织入时如握烙铁，易伤己身，慎用。
”“梦非虚妄，乃心象之实。织梦者，非巧匠，乃通灵之人。”云凡逐字逐句地读着，
心跳越来越快。这些文字印证了他的猜测！外婆真的是一位“织梦者”，
能以真实的情感为材料，编织出可以触碰、可以体验的实体梦境！那些“金丝”、“灰绫”，
指的就是不同情感凝结成的“梦丝”！他快速翻动着，直到最后一本笔记的最后一页。
那里的字迹变得颤抖而急促，仿佛书写者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或恐惧：“……他们来了，
那些穿着制服、戴着标准微笑面具的人。他们说要优化城市能源，
要治愈社会的情绪病……他们抽干了琉璃京的梦，把活生生的灵魂变成冰冷的燃料！
我看到了……琉璃京之下，不是地基，是万梦的坟场，是‘墟’的所在！
所有被剥夺、被消耗的梦，最终都归于那片死寂……”字迹在这里中断，留下一团墨渍，
仿佛笔从手中滑落。“织梦者，非为造幻，乃为……留真。
”“留真……”云凡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外婆不是在无病呻吟，
她揭示了一个关于这座光鲜城市的、可怕的真相。情绪税、安眠程序……这一切的背后，
是一个巨大的、吞噬梦境和情感的系统！而“墟”，就是这一切的终点。就在这时，
“叮铃”一声，书店门口老旧的铜铃响了。云凡悚然一惊，猛地合上笔记，塞进怀里。
他抬起头，看到三个人影逆着门口微弱的光线站在那里。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女子。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利落的银灰色套装，面料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她的容貌无可挑剔，像是经过最精密计算后得出的完美比例，但那双眼睛，
却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冰湖，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她身后跟着两名身着黑色制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们沉默地站着，像两座铁塔，
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女子径直走向云凡，高跟鞋敲击在老旧地板上，
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哒、哒”声。她的目光甚至没有扫过周围堆积如山的书籍，
直接落在云凡身上，仿佛他才是这里唯一值得评估的物件。“云凡先生？
”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平稳，清晰，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像AI合成音，
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我是。你们是？”云凡警惕地站起身，
下意识地挡在了织机前面。“苏洛雪。‘天穹集团’战略发展部特别顾问。
”她递过一张材质特殊、触手冰凉的电子名片，上面只有她的名字和一个复杂的集团徽标。
“我为你外婆，‘织梦师’云锦女士而来。”天穹集团！云凡的心脏猛地一沉。
那是掌控着琉璃京情绪能源供应、梦境服务乃至大半城市命脉的巨无霸财阀！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还知道外婆那个听起来像是玩笑的称号？苏洛雪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续用她那没有波澜的语调说道：“我们集团的档案库里有关于你外婆的一些……非正式记录。
传说中的‘织梦师’，能以情感为丝，编织真实梦境。我需要一个梦。”她顿了顿，
那双冰湖般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聚焦在云凡的脸上，“一个能让我感受到‘温暖’的梦。
”她伸出手，纤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闪烁着暗金色泽的信用芯片。“价格，随你开。
”云凡的呼吸几乎停滞。随你开！这三个字从天穹集团的千金口中说出来，
代表着足以瞬间解决他所有财务困境、甚至让他一跃进入上层社会的财富。
他几乎能感觉到怀中那本笔记和身后那架织机传来的微弱脉动，像是在诱惑，又像是在警告。
他看了一眼窗外灰暗的街道，想起市政厅那封冰冷的最终通知，
想起自己账户里那可怜的87.5信用点。生存的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最终被他艰难地咽了回去。他需要信用点，需要活下去。而且，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靠近真相，了解外婆所说的“墟”和天穹集团之间关联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干涩和颤抖：“我……需要时间准备。
”第三章：千金与定制梦苏洛雪离开后，书店里重新陷入死寂，
只留下云凡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那张冰冷的电子名片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暗金色的流光似乎在嘲笑着他的贫困和挣扎。“随你开……”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盘旋。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种诱惑，将注意力拉回到外婆的笔记上。现在不是迷茫的时候，
他必须弄懂如何“织梦”。他再次翻开笔记，这一次，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去阅读。
那些诗意的语言开始显露出其技术性的一面。笔记中提到，织梦需要高度集中的精神，
以及纯粹而强烈的情感作为“原料”。织造者需要沉浸在某种情绪中，引导其流淌，
通过织机的某种未知机制，将其凝结成具有特定“质感”和“意象”的梦丝。
他决定从最简单的开始尝试。首先，他需要一种足够强烈的情绪。
这并不难——想起刚刚被扣掉的50信用点，想起苏洛雪那审视货物般的眼神，
一股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情绪立刻涌了上来。他闭上眼，努力放大这种感觉，
回想每一次求职被拒的挫败，每一次被系统判定为“情绪不合格”的无力感。
他感觉到胸腔里有一股灼热在凝聚。然后，他踩下织机踏板。这一次，织机不再沉默。
随着他情绪的投入和踏板的运动，一丝极其细微、颜色暗沉近乎灰黑的丝线，
凭空出现在经线上方。它看起来脆弱、扭曲，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云凡心中一喜，
继续尝试。他回忆着外婆的动作，引导着梭子穿梭。然而，过程极其艰难。
那灰黑色的丝线不断断裂，他心中的烦躁感也随之加剧。最终，
他只得到了一小片巴掌大、触手阴冷、纹理混乱的布片。指尖触碰的瞬间，
入脑海——拥挤的求职市场、闪烁的红色扣款通知、无尽的灰色管道……这根本不是“梦”，
这更像是一块情绪垃圾。云凡颓然坐倒在地，汗水浸湿了额发。他明白了，单纯的负面情绪，
或许能织出东西，但绝不可能织出苏洛雪要求的“温暖”。而且，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
他感到一阵疲惫。他必须找到真正“温暖”的记忆。他靠在书堆上，闭上眼，
努力在贫瘠的童年记忆里挖掘。下层区的生活，温暖是奢侈品。
但总有一些闪光点……他想起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书店里，外婆织布的歌谣，
还有那个躺在云朵上的梦。但那是外婆织给他的，不是他自己的情感。还有吗？他苦苦思索。
终于，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那是一个罕见的、不下酸雨的傍晚，
夕阳的余晖勉强穿透了上层区的屏障，给下层区镀上了一层短暂而虚假的金色。
他和几个邻居家的孩子，偷偷爬上一段废弃的通风管道顶端，看着那转瞬即逝的美丽天色，
分享着一小块偷偷藏起来的、真正的水果糖。那糖的甜味，
混合着伙伴们脏兮兮脸上纯粹的笑容，
以及那一刻短暂的自由感……一种混合着怀念、微甜和淡淡悲伤的复杂情绪，
缓缓在他心中弥漫开来。这情绪并不强烈，却异常真实和纯净。他再次坐到织机前，
闭上眼睛，全身心沉浸在那份遥远的“温暖”中。他不再刻意去“引导”，
只是让那份感觉自然流淌。奇迹发生了。当他再次踩动踏板时，
织机发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柔和而顺畅的“沙沙”声。
几缕纤细的、闪烁着柔和金色与淡蓝色光泽的丝线，如同拥有生命般，
自动从虚空中凝结、延伸。它们温暖、莹润，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
梭子在他手中似乎也变得轻盈，牵引着这些光丝，在无形的经纬间优雅地穿梭。
他不再感觉疲惫，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如同倾诉般的畅快感。
他甚至能模糊地“看到”一个场景正在形成：金色的夕阳，高高的通风管道，
孩子们模糊却快乐的身影，以及口中那化开的、真实的甜味……几天后，
一个完整的、鸡蛋大小、触手温润、散发着柔和微光的“梦茧”静静地躺在织机上。
它不像第一次那块布片那样死气沉沉，而是像有生命般，内部的光晕在缓慢地流动、呼吸。
当苏洛雪再次准时出现在书店门口时，云凡几乎能感觉到她带来的那股无形的低温气场。
她依旧穿着那身银灰色套装，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准备好了？”她问，
目光落在云凡手中那个发光的梦茧上，冰湖般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云凡将梦茧递过去，手心有些冒汗。“这是你要的……‘温暖’。”苏洛雪接过梦茧，
指尖与云凡的皮肤一触即分，冷得像金属。
她拿出一个巴掌大小、造型极其精巧的银色接口装置，将梦茧轻轻嵌入一个凹槽。
几根细微的探针伸出，连接在她颈后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型接口上。她闭上眼睛，
启动了装置。书店里陷入一片寂静。云凡紧张地看着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苏洛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进行了一次普通的系统检测。就在云凡开始感到绝望，
认为自己的尝试彻底失败时，他猛地看到——一滴晶莹的液体，毫无征兆地，
从苏洛雪紧闭的右眼角滑落。它沿着她完美无瑕的脸颊，划出一道微不可查的湿痕，
然后滴落在她银灰色的衣领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她……哭了？苏洛雪猛地睁开眼。
那双冰湖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困惑”的裂痕。她甚至下意识地抬手，
用指尖触碰了一下自己湿润的脸颊，仿佛无法理解这陌生的液体是什么。她的呼吸频率，
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那是什么地方？”她轻声问，
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像是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和颤抖。
这与她之前那种AI般的平稳语调截然不同。云凡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回答：“一个……有夕阳，有伙伴，有真实甜味的地方。一个旧时代的碎片。
”“夕阳……伙伴……甜味……”苏洛雪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词，眼神有些失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