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乔麦，一个活的便利贴。工位上，我的电脑屏幕四周，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签。
姐”“帮我取下快递小王”“这个设计稿再改五版老板”脑门上就差贴一张“有事您说话”。
今天是我连续加班的第七天。眼前的PPT已经出现了重影，上面的字像一群蚂蚁，
在我视网膜上开派对。办公室只剩我一个人，还有头顶那盏比我精神的日光灯。“乔麦，
那个报告怎么样了？”微信提示音响起，是老板。凌晨一点。我怀疑他住在公司，
靠吸食员工的生命力为生。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手指在键盘上敲。“老板，快好了。
”发送。其实还差一半。我站起来，想去接杯水。脚麻了，差点跪在地上。晃到茶水间，
我按下饮水机的开关。没反应。又按了一下。依旧没反应。行，又坏了。
这台饮水机比我还累，一个月总有三十天在罢工。行政昨天就说要报修，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想喝水。嗓子干得像撒哈拉沙漠。我盯着饮水机，它也盯着我，我们俩相看两厌。算了，
自己动手。我拍了拍它的脑袋，没用。我晃了晃它的身体，没用。我蹲下身，
开始研究它的电源线。插头有点松。我伸手去按。就在我的指尖碰到插座的一瞬间。
一阵电流窜遍我全身。我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头发估计都站起来了。
世界在我眼前闪过一连串雪花。我最后一个念头是：工伤，算吗？然后，眼前一黑。
彻底没知觉了。意识回来的时候，我闻到一股很淡的木质香气。
不是公司茶水间那股抹布混着咖啡渣的味儿。我睁开眼。懵了。
我坐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真皮座椅把我整个人陷在里面。眼前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我好像在云端。这不是我们公司。我们公司在三楼，
窗外是对面小区的晾衣杆。我低头看自己。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套裙，
手腕上戴着一块我叫不出牌子的手表。这也不是我的衣服。我的衣服是某宝99块三件的恤。
我是谁？我在哪？我被绑架了？然后给我换了身衣服？哪个绑匪这么有品位？“乔总。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我抬头，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站在桌前，
手里拿着个平板。他叫我什么？乔总？我还没反应过来。男人把平板递过来，
指着上面的一个文件。“这是这个季度的裁员预备名单，需要您最终确认。
尤其是市场部的许莉，她的情况比较特殊。”裁员？我接过平板，手指一划。
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就是许莉。我往下看她的资料。入职五年，业绩平平，性格温和，
不懂拒绝，经常帮同事处理杂务，导致自己的工作进度缓慢……这说的不是另一个我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有什么特殊的？”我试探着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很有总的味道。金丝眼镜男推了推眼镜。“她上个月刚查出来怀孕，如果现在辞退，
按劳动法需要赔偿N+3。”他说得面无表情，好像在讨论今天午饭吃什么。
我脑子嗡的一声。开除一个怀孕的员工？我做不出来。那个叫许莉的，简直就是我的翻版。
开了她，跟开了我自己有什么区别？“不行。”我脱口而出。金丝眼镜男愣了一下，
显然没想到我会拒绝。“乔总，这个人留着，对部门效率没有好处。而且，开了她，
可以给新人腾位置。”他的话像一把锥子，扎在我心上。效率，新人，位置。
这些词我听老板说过无数遍。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一堆可以随时替换的数据。
一股无名火从我肚子里烧起来。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可能是这身衣服给我的。
我把平板往桌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特别清楚。
我抬眼，看着金丝边眼镜。“我说，不行。”“把她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还有，
去查查是谁把一个孕妇的工作量加到需要天天加班的，把报告给我。”“现在，立刻，去。
”我一口气说完，心脏砰砰跳。手心全是汗。我居然敢这么跟人说话。
金丝眼镜男明显被我的气势镇住了。他扶了扶眼镜，镜片上闪过一丝惊讶。他没再说什么，
只是点点头。“好的，乔总。”然后转身出去了。办公室的门关上。我整个人瘫回椅子里，
大口喘气。刚才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不是乔麦。是钮祜禄·乔麦。我低头看了看这身衣服，
又摸了摸这张巨大的办公桌。冰凉，坚硬。充满了力量感。原来，对别人说“不”，
是这种感觉。有点吓人。但，该死的，爽。眼前又是一黑一亮。我回来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茶水间，我还是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一只手还保持着触电的姿势。
饮水机安安静静地立着，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我晃了晃脑袋，感觉像做了一场大梦。
总裁？裁员？金丝眼镜男？一切都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我身上还是那件皱巴巴的恤，
手腕上光秃秃的。我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梦。那是什么？我没时间多想，手机又响了。
老板的连环call。我赶紧跑回工位，接起电话。“乔麦！报告呢！我等了半小时了！
”老板的咆哮声差点震碎我的耳膜。换做以前，我肯定会马上道歉。“对不起老板，
我马上就好，马上！”但今天，我脑子里闪过的，是那个坐在真皮座椅上的自己。
那个说“我说，不行”的自己。我深吸一口气。“老板，报告今晚出不来。”我说得很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估计他以为自己打错了。“你说什么？”“我说，
报告今晚出不来。”我又重复了一遍，“里面的数据有问题，我需要明天跟财务部核对。
如果现在发给你一个错误的版本，是对项目不负责任。”我居然会说这么有条理的话。
我自己都惊了。这些话就像是刻在我脑子里，自动就说出来了。老板又沉默了。这次更久。
我甚至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乔麦，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他压着火说。
“我只是想把工作做好。”我说，“如果您非要一个错误的版本，我现在就可以发。
”我把球踢了回去。又是沉默。最后，老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明天上午，必须给我。
”“啪”地挂了电话。我听着手机里的忙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手还在抖，但心里，
有种说不出的痛快。原来拒绝，真的有用。我关掉电脑，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路过李姐的工位，她抬头看见我。“哎，乔麦，正好，我这有个东西明天急着要，
你帮我弄一下呗？”她说着，就要把一沓文件塞给我。我看着她，想起了那个叫许莉的孕妇。
我笑了笑。把她的文件推了回去。“李姐，不好意思，我要下班了。”“而且，
这是你的工作，对吧？”李姐的笑容僵在脸上。“你……”我没再看她，背起我的帆布包，
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出办公楼，凌晨两点的冷风吹在我脸上。我一点也不觉得冷。
反而觉得浑身发热。那个总裁乔麦，好像在我身体里留下了一点东西。一点点火种。
那种感觉没有持续很久。第二天到公司，我又变回了那个有点怂的乔麦。李姐看见我，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老板把我叫进办公室，虽然没骂我，但那张脸，黑得像锅底。
昨天那点勇气，好像被办公室的空调冷气吹散了。日子又回到了原点。唯一的区别是，
大家好像发现我没那么好使唤了，开始有点孤立我。也好，落得清静。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
周五下午，我被一个巨大的bug搞得焦头烂额。正烦躁的时候，小王凑过来。“麦麦，
帮个忙呗，我晚上有约会，这个总结你帮我写了吧，很简单的。”他又来了。我正要拒绝，
脑子突然一阵眩晕。又是那种感觉。天旋地转。等我再次清醒。
我发现自己坐在一张电竞椅上，面前是三联屏。屏幕上不是代码，是游戏界面。
耳机里传来队友的嘶吼：“中路！中路！看一眼中路啊大姐！”桌边放着一杯奶茶，
半杯可乐，还有一包薯片。我低头一看，自己穿着宽松的卫衣和短裤，
脚上趿拉着一双毛绒拖鞋。“搞定了。”我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我扭头，
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但留着一头粉色短发的女孩，对我比了个“耶”的手势。
她指了指我面前的另一个屏幕。那上面是一个写了一半的工作总结。
“最后一段你自己编一下就行，记住，多用排比，多用感叹号，显得你很有激情，
但又什么都没说。这是摸鱼的精髓。”我懵了。“你是……我？”“对啊。”粉毛我，
或者说，另一个我，从薯片袋里捏出一片，塞进嘴里，嘎嘣脆。“我是这个世界的你，
一个专业的薪水小偷，摸鱼艺术家。”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看你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就知道你那个世界的老板不是人。”“来，姐教你几招。”她把我从电竞椅上拉起来，
指着墙上的一个作息表。上午9：009：30：泡茶，带薪拉屎，思考人生。
9：3010：00：回复邮件，用词要专业，内容要空洞。
10：0011：30：进入“专注模式”戴上耳机，皱起眉头，手指偶尔敲几下键盘，
显得很忙。11：3013：30：午休，必须休息满两个小时。
……下午4：305：00：写日报，把一件事拆成十件写。
5：005：30：进入“冲刺模式”，键盘敲出火花，让老板觉得你为了工作在拼命。
5：31：准时打卡，电脑都不关，跑！我看着那个表，目瞪口呆。这……这也行？
“那工作怎么办？”“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粉毛我一脸高深，“但薪水是准时发的。
我们的目标是，用最少的精力，换取应得的报酬。记住，我们是来上班的，不是来卖命的。
”她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各种模板。
为什么这个需求不合理》《带薪摸鱼的108种方法》……我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最重要的一点，”粉毛我严肃地说，“永远不要对工作产生感情。你把它当工作，
它就伤害不到你。”“老板给你画的饼，你听听就好。画饼充饥，会得胃病。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信息。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临走前，
我听到粉毛我在我耳边说：“记住，你被压榨，不是因为你能力不行，而是因为你脾气太好。
”我回来了。坐在我的工位上。小王还在我旁边，一脸期待地看着我。“麦麦，怎么样？
帮个忙嘛。”我脑子里回响着粉毛乔麦的话。“永远不要对工作产生感情。”“你脾气太好。
”我看着小王，露出了一个职业假笑。“不好意思啊，我自己的活儿还没干完呢，
这个bug不解决，整个项目组都得陪我加班。要不，我跟老板说一声，
你主动来帮我解决bug了？”小王的脸瞬间垮了。“啊？不，不用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他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我打开电脑，找到了粉毛乔麦教我的方法。
先把这个巨大的bug拆分成十个小问题。然后把这十个小问题，通过邮件，
分发给相关的十个同事，请求“技术支持”。邮件内容写得非常诚恳，姿态放得非常低。
“王哥，关于XX模块的兼容性问题，您是专家，我这边实在搞不定，求大佬指点一下方向。
”“李姐，这个接口的数据格式我核对了好几遍，还是有问题，
您那边能帮忙看看是不是源数据传错了？”……一圈邮件发出去，我泡了杯茶。
然后打开了一个空白文档，开始写今天的日报。“1.积极响应项目需求，
对XX模块进行深度优化。”“2.为解决历史遗留bug，
主动与多部门同事进行沟通协作。”“3.深入研究底层代码，为后续迭代提供思路。
”一件事，拆成三件写。显得我今天忙得要死。下午五点，老板把我叫进办公室。
又是画饼时间。“乔麦啊，最近辛苦了。这个项目好好干，年底给你评个优秀员工。
”“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努力奋斗的员工。等公司上市了，你们都是元老，期权大大地有。
”我看着他唾沫横飞的样子，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我点点头，
一脸“我信了”的表情。“谢谢老板！我一定好好干！”“对了老板，”我话锋一转，
“您刚才说公司不会亏待奋斗的员工，太让我感动了。”“我们项目组为了这个项目，
这周天天加班，大家晚饭都没好好吃。您看，能不能申请一点下午茶经费，或者加班餐补？
也让大家感受一下公司的关怀，这样干活更有劲了。”我用老板的鸡汤，来熬他的油。
老板的笑容凝固了。他可能没想到，他画的饼，我居然敢找他要餐具。
“这个……公司有公司的规定……”他支支吾吾。“没事的，老板。”我善解人意地说，
“我就是随便提一下，主要还是被您的精神感召了。我这就去写个申请，您签个字就行。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把您的这份关怀，落实到每个奋斗的兄弟姐妹身上。
”我给他戴了顶高帽，还把他架了起来。他要是不批，就是言而无信，就是不关怀员工。
老板的脸，从黑到红，又从红到绿。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