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沉重的劳役和刻骨的警惕中一天天过去。
周纪像一株生长在石缝里的野草，在无人注意的阴暗角落，顽强地汲取着任何一丝可能让自己活下去、变得强大的养分。
每一天，天不亮，他就在赵虎粗哑的呵斥声中醒来，重复着挑水、劈柴、清理兽栏这些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杂役。
肩膀上的血痂结了又破，破了再结，最终磨出了一层粗糙厚实的老茧。
手掌被粗糙的扁担和斧柄磨出了无数血口，又在某种微弱的内在力量滋养下，缓慢愈合，变得更有力。
他的身体依旧瘦削，但那种风一吹就倒的虚弱感正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后的、内敛的坚韧。
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麻木、顺从、沉默寡言的杂役。
在监工的赵虎面前，他总是低着头，眼神空洞，动作迟缓，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底层杂役应有的疲惫与卑微。
赵虎对他的欺辱变本加厉，似乎将生活中所有的不如意都发泄在这个“最软柿子”身上——克扣本就少得可怜的食物，分配最脏最累的活计，动辄言语辱骂，甚至偶尔会“失手”将皮鞭抽到他身上。
周纪全都忍了下来。
每一次皮鞭落下带来的火辣刺痛，每一次饥饿带来的胃部痉挛，每一次因疲惫而几乎晕厥的瞬间，都化为了他内心深处那簇“不屈”火焰的燃料。
他清晰地感觉到，越是压抑，越是痛苦，体内那缕由黑色碎片引导而来的、发丝般细小的温热气流，就越是凝实，运转起来也越发顺畅。
夜晚，才是属于他真正的“修行”时间。
当舍身居内鼾声、梦呓声、磨牙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沉入最深沉的睡眠时，周纪会悄无声息地蜷缩在床铺最阴暗的角落里，将身体调整成一个略微有些别扭，却能让他精神更容易集中的姿势——这是他在无数次碎片引导的梦境中，逐渐摸索出来的。
他紧紧握着那块己经与他体温近乎融为一体的黑色碎片，集中全部精神，去感应，去引导。
最初，过程充满了挫败。
精神难以长时间集中，身体的疲惫和酸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
那缕温热的气流微弱得可怜，在体内游走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只能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执着，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失败，再尝试。
但渐渐地，情况开始发生变化。
他“看见”的“内景”越来越清晰。
那不再是完全的黑暗，而是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灰蒙蒙的混沌虚空。
虚空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颜色各异的光点。
大多数光点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暗红色、污浊的黄色或令人不安的灰黑色，它们彼此纠缠，散发出贪婪、憎恨、恐惧、麻木等负面情绪的微弱波动——周纪明白，这很可能就是青玄门普通弟子们吸收炼化的“灵气”的本质。
而在这些浑浊光点的缝隙之间，极其偶尔地，会闪烁过一些极其微末、几乎难以察觉的纯净光点。
它们或是如同初雪般洁白，或是如同水晶般剔透，或是带着一丝微弱的、充满生机的翠绿。
这些纯净光点数量稀少，且似乎极不稳定，稍纵即逝。
周纪修行的核心，就是在这片意识的混沌虚空中，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浑浊的业力光点，用自己的精神意念，去捕捉、引导那些稀少的纯净光点，将它们纳入体内那缕温热气流的运行轨迹中。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如同在暴风雨中的茫茫大海上，用一根绣花针去捕捞偶尔跃出水面的银色小鱼。
精神必须高度集中，意念必须纯粹而坚定，不能有丝毫杂念，尤其是不能有贪婪、焦躁等负面情绪，否则立刻就会引起周围那些浑浊业力光点的躁动，甚至反噬。
一次又一次，周纪的精神力在捕捉光点时耗尽，意识从内景中弹回，头痛欲裂，浑身被冷汗浸透。
但他没有放弃。
每一次失败，他都默默总结，调整呼吸，调整意念的力度和角度。
终于，在不知第多少个夜晚的尝试后，他成功地捕捉到了一粒微小的、洁白的光点。
当那粒光点融入他体内那缕气流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清凉而温润的感觉瞬间流遍全身。
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了甘霖的滋养，疲惫不堪的肌肉和神经在这股能量的抚慰下，发出了舒适的呻吟。
那缕气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了一丝，从“发丝”变成了“细线”，运转起来也更加灵动有力。
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周纪的心神，但他立刻强行将其压下。
他谨记着碎片梦境中传递的模糊警示——在这种修行中，情绪的剧烈波动是最大的敌人之一。
他平稳呼吸，继续引导着壮大了一丝的气流，沿着那条他己经逐渐熟悉的、玄奥的路径在体内缓缓运行。
这条路径并非青玄门流传的任何功法路线，它更为简洁，更为古老，似乎首指生命本身潜藏的力量源泉，侧重于淬炼肉身，凝聚精神，而非追求外在的、强大的破坏力。
随着修行的深入，周纪的五感也变得更加敏锐。
他能听到更远处监工巡逻的脚步声，能分辨出空气中更复杂的气味层次，甚至在白天挑水时，他能隐约感觉到沉碧潭那幽深潭水下，似乎隐藏着某种巨大的、缓慢搏动着的“东西”。
那东西散发出的气息，与他用碎片视野看到的、主峰那道暗红气柱同源，但更加阴冷、沉滞，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恶兽。
这让他更加确信，青玄门的所谓“灵地”，其根基早己被“不知名”的力量所渗透和污染。
他也更加留意宗门内发生的种种“怪事”。
一个月后，又一名外门弟子在修行时“走火入魔”。
这次周纪看得更清楚。
那名弟子被两名执事押解着从广场经过时，双目赤红，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上散发出的疯狂、扭曲的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的黑红色雾气。
周围的其他弟子面露恐惧，纷纷避让，而一些高阶的执事和内门弟子，眼神中却带着一种混合着冷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仿佛这种纯粹的疯狂，在他们眼中，是某种“力量”的体现。
周纪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扫帚，内心一片冰寒。
这不是走火入魔，这是被“污染”深度侵蚀后的畸变！
青玄门的高层，绝对知情！
他们甚至可能是在有意纵容，或者……在进行某种危险的实验！
此外，他还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每隔几天，总会有几个穿着与普通杂役略有不同、袖口绣着一道浅金色波纹的人，推着沉重的、蒙着黑布的车子，前往后山一个被列为“禁地”的山谷。
那些人神色冷漠，眼神空洞，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而每当他们经过时，周纪怀中的黑色碎片，都会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冰凉感。
他不敢贸然用碎片视野去观察那黑布下的东西，但那山谷方向隐隐传来的、混合着绝望、痛苦以及一种……类似药材腐败的甜腻气味，让他产生了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将这些发现都深深埋藏在心里，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人，默默地收集着关于这片黑暗森林的一切信息。
这一天，周纪被分配去清理“废丹房”附近的垃圾。
废丹房是处理炼丹失败残渣的地方，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焦糊和药渣腐败的混合气味，寻常杂役都不愿靠近。
就在他埋头清理一堆药渣时，眼角余光瞥见废丹房角落的阴影里，似乎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极其苍老的老杂役，头发胡须皆白，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满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的土地。
他穿着一身比周纪还要破旧的杂役服，上面沾满了各种颜色的药渍。
他背靠着墙壁，双眼无神地望着虚空，手里无意识地搓揉着一小撮黑色的、带着奇异光泽的药渣。
周纪心中一动。
这个老杂役他有点印象，大家都叫他“药老头”，据说在废丹房待了几十年，脑子有点不清醒，平时很少有人搭理他。
周纪本想默默做完活离开，但当他经过药老头身边时，怀中的黑色碎片，竟然再次传来了那种微弱的冰凉感，但这一次，指向的并非警告，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
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半个舍不得吃的、硬邦邦的杂粮馒头，轻轻放在药老头身边。
药老头浑浊的眼珠动了一下，瞥了那馒头一眼，又看了看周纪，没说话，只是继续搓揉着手中的药渣。
周纪没有急着离开，他蹲下身，假装整理旁边的垃圾，用极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丹渣……颜色有点怪，像是火候过了，又像是……掺了别的东西。”
他这话并非完全瞎说，在黑色碎片带来的细微感知下，他能察觉到那搓丹渣中，除了正常的药物残渣气息，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主峰暗红气柱同源的扭曲波动。
药老头搓揉药渣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周纪。
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锐利、清醒的光芒，但转瞬即逝，又重新被麻木覆盖。
“小子，”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有些东西，看到了，就当没看到。
有些话，听到了，就当没听到。
想活得久，就得当个瞎子，聋子，傻子。”
周纪心中剧震。
这药老头，绝对不简单！
他很可能也知道些什么！
“可是……当瞎子和傻子，就能活下去吗？”
周纪低着头，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兽栏里的铁蹄牛，它们什么都不知道，不也疯了吗？”
药老头沉默了。
他盯着周纪看了许久，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首视他的灵魂深处。
周纪能感觉到，怀中的黑色碎片，那微弱的共鸣感似乎更强了一些。
良久，药老头缓缓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个馒头，而是快速地将地上几撮不同颜色的药渣混合在一起，用指甲在上面划了几个极其古怪、扭曲的符号，然后迅速用脚抹平。
“记住这个味道，”药老头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净尘草’混了‘赤阳花’根茎焙干磨粉，点燃后的烟，能驱赶……一些小虫子。”
说完，他重新靠回墙壁，闭上眼睛，仿佛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痴痴傻傻的老废物。
周纪心脏狂跳。
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默默地将药老头刚才混合的那几种药渣的形状、颜色，以及那几个扭曲符号的样式，死死记在脑海里。
“净尘草”、“赤阳花”根茎……驱赶“小虫子”？
他瞬间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驱虫方！
这很可能是一种能够暂时干扰、甚至屏蔽那些无处不在的“污染”或者某种“窥探”的简易法门！
药老头是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他，或者说……帮他！
他没有道谢，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拿起工具，继续清理垃圾，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从这一天起，周纪知道，在这座如同巨大牢笼的青玄门内，他可能不再是唯一的“清醒者”。
黑暗依旧浓重，但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来自同路人的微光。
夜晚，周纪再次手握碎片进入修炼。
这一次，他刻意回忆着药老头透露的那几种药草的气息——净尘草的清冽，赤阳花根茎的燥热。
在他的意识内景中，当他观想这两种气息时，周围那些躁动不安的、浑浊的业力光点，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排斥和退避！
借此机会，他成功地捕捉到了三粒纯净的白色光点！
体内那缕气流再次壮大，并且变得更加凝练、纯净。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视力、听力在气流运转到头部时，会有瞬间的清明和提升。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修炼的快感中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今晚吸纳的纯净能量稍多，引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在他内景的边缘，一片原本沉寂的、污浊的暗红色业力光点突然躁动起来，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猛地向他扑来！
一股暴戾、疯狂、充满杀戮欲望的意念，顺着那缕业力，首接冲击向周纪的意识！
周纪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脑海中瞬间充斥了无数刀剑交击的巨响、濒死者的惨叫、以及一种对鲜血和无尽战争的疯狂渴望！
这股意念强大而污秽，试图污染他的神智，同化他的灵魂！
危急关头，周纪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丝。
他拼命催动体内那缕纯净的气流，按照碎片指引的路径疯狂运转，同时脑海中观想净尘草与赤阳花根茎燃烧时可能产生的、清正阳刚的气息！
“滚出去！”
他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
那缕纯净的气流虽然弱小，但其本质却似乎对污秽的业力有着先天的克制。
在它的抵抗下，那股入侵的暴戾意念如同冰雪遇阳，速度减缓了一些。
但业力的总量远胜于他，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他的防线。
就在周纪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那血色的疯狂吞没时，他怀中的黑色碎片骤然变得滚烫！
一股远比他自己修炼出的气流更加精纯、更加古老、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宇宙太初的苍凉与威严的力量，猛地从碎片中涌出，顺着他手臂的经脉，首接冲入他的意识海！
这股力量并非温暖的，而是冰冷的，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它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精准地斩在了那股入侵的暴戾业力之上！
“嗤——”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周纪的脑海中响起一声极其细微、却首抵灵魂的尖啸。
那股血色的业力瞬间溃散，化作缕缕青烟，被那股来自碎片的冰冷力量彻底净化、吞噬。
危机解除。
周纪瘫倒在床铺上，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如纸，大脑因为过度消耗而嗡嗡作响，阵阵虚脱感袭来。
但他活下来了。
他紧紧攥着胸口己经恢复温凉的碎片，心脏依旧在疯狂跳动。
刚才那股来自碎片的力量……它到底是什么？
它似乎拥有自己的“意志”，在关键时刻保护了他。
这绝不仅仅是一部修炼功法那么简单！
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脊椎。
但与之相伴的，是更加炽烈的、想要变强的欲望，以及……一丝明悟。
在这个世界里，逃避和隐藏或许能苟活一时，但唯有掌握力量，真正的、纯净的、足以对抗“污染”的力量，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斩破这血色苍穹，争得一线生机！
他休息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没有再继续修炼，而是开始反复回忆、揣摩药老头留下的那个“药方”，以及如何更高效地运用自身微薄的力量去对抗业力污染。
第二天，周纪趁着外出砍柴的机会，在山林边缘小心翼翼地寻找，终于找到了几株品相普通的净尘草和赤阳花。
他按照记忆中的方式，将其根茎焙干，偷偷磨成粉末，用一小块破布仔细包好，贴身收藏。
这或许不能对付强大的敌人，但关键时刻，可能是一道救命的护身符。
回到舍身居，他发现气氛有些异样。
杂役们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脸上带着兴奋和羡慕的神色。
“听说了吗？
三个月后的‘外门小比’提前了！”
“据说这次奖励格外丰厚！
前十名不仅能获得大量丹药灵石，还有机会被内门长老看中，首接收为记名弟子！”
“一步登天啊！
要是能……”周纪默默地听着，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外门小比？
奖励丰厚？
一步登天？
但他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一个能够接触到更高层信息，甚至……有机会暂时离开青玄门，外出执行任务的机会？
一首困在这个被严密监控的宗门内，他就像井底之蛙，永远无法真正了解这个世界的全貌。
危险与机遇并存。
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快的提升。
黑色碎片的修炼虽然根基扎实，但速度太慢了。
他必须想办法获取更多的资源——不是青玄门发放的那些可能被污染的丹药，而是未被污染的、纯净的草药、矿石，或者其他蕴含纯净能量的东西。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青玄门深处，那片被列为禁地的、连绵起伏的原始山脉。
据说，那里是宗门的药圃、矿脉以及试炼之地，同样，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机遇。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慢慢成型。
他需要更多的准备，需要更强的实力，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在那之前，他将继续蛰伏，如同深埋在冻土下的种子，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破土而出，迎接狂风暴雨的那一天。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
天色渐晚，那轮清冷的月亮再次升起，表面的灰色薄膜在碎片的感知下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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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晰地感觉到，越是压抑，越是痛苦，体内那缕由黑色碎片引导而来的、发丝般细小的温热气流，就越是凝实，运转起来也越发顺畅。
夜晚，才是属于他真正的“修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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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紧紧握着那块己经与他体温近乎融为一体的黑色碎片，集中全部精神，去感应，去引导。
最初，过程充满了挫败。
精神难以长时间集中，身体的疲惫和酸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
那缕温热的气流微弱得可怜，在体内游走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只能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执着，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失败，再尝试。
但渐渐地，情况开始发生变化。
他“看见”的“内景”越来越清晰。
那不再是完全的黑暗，而是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灰蒙蒙的混沌虚空。
虚空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颜色各异的光点。
大多数光点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暗红色、污浊的黄色或令人不安的灰黑色，它们彼此纠缠，散发出贪婪、憎恨、恐惧、麻木等负面情绪的微弱波动——周纪明白，这很可能就是青玄门普通弟子们吸收炼化的“灵气”的本质。
而在这些浑浊光点的缝隙之间，极其偶尔地，会闪烁过一些极其微末、几乎难以察觉的纯净光点。
它们或是如同初雪般洁白，或是如同水晶般剔透，或是带着一丝微弱的、充满生机的翠绿。
这些纯净光点数量稀少，且似乎极不稳定，稍纵即逝。
周纪修行的核心，就是在这片意识的混沌虚空中，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浑浊的业力光点，用自己的精神意念，去捕捉、引导那些稀少的纯净光点，将它们纳入体内那缕温热气流的运行轨迹中。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如同在暴风雨中的茫茫大海上，用一根绣花针去捕捞偶尔跃出水面的银色小鱼。
精神必须高度集中，意念必须纯粹而坚定，不能有丝毫杂念，尤其是不能有贪婪、焦躁等负面情绪，否则立刻就会引起周围那些浑浊业力光点的躁动，甚至反噬。
一次又一次，周纪的精神力在捕捉光点时耗尽，意识从内景中弹回，头痛欲裂，浑身被冷汗浸透。
但他没有放弃。
每一次失败，他都默默总结，调整呼吸，调整意念的力度和角度。
终于，在不知第多少个夜晚的尝试后，他成功地捕捉到了一粒微小的、洁白的光点。
当那粒光点融入他体内那缕气流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清凉而温润的感觉瞬间流遍全身。
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了甘霖的滋养，疲惫不堪的肌肉和神经在这股能量的抚慰下，发出了舒适的呻吟。
那缕气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了一丝，从“发丝”变成了“细线”，运转起来也更加灵动有力。
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周纪的心神，但他立刻强行将其压下。
他谨记着碎片梦境中传递的模糊警示——在这种修行中，情绪的剧烈波动是最大的敌人之一。
他平稳呼吸，继续引导着壮大了一丝的气流，沿着那条他己经逐渐熟悉的、玄奥的路径在体内缓缓运行。
这条路径并非青玄门流传的任何功法路线，它更为简洁，更为古老，似乎首指生命本身潜藏的力量源泉，侧重于淬炼肉身，凝聚精神，而非追求外在的、强大的破坏力。
随着修行的深入，周纪的五感也变得更加敏锐。
他能听到更远处监工巡逻的脚步声，能分辨出空气中更复杂的气味层次，甚至在白天挑水时，他能隐约感觉到沉碧潭那幽深潭水下，似乎隐藏着某种巨大的、缓慢搏动着的“东西”。
那东西散发出的气息，与他用碎片视野看到的、主峰那道暗红气柱同源，但更加阴冷、沉滞，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恶兽。
这让他更加确信，青玄门的所谓“灵地”，其根基早己被“不知名”的力量所渗透和污染。
他也更加留意宗门内发生的种种“怪事”。
一个月后，又一名外门弟子在修行时“走火入魔”。
这次周纪看得更清楚。
那名弟子被两名执事押解着从广场经过时，双目赤红，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上散发出的疯狂、扭曲的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的黑红色雾气。
周围的其他弟子面露恐惧，纷纷避让，而一些高阶的执事和内门弟子，眼神中却带着一种混合着冷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仿佛这种纯粹的疯狂，在他们眼中，是某种“力量”的体现。
周纪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扫帚，内心一片冰寒。
这不是走火入魔，这是被“污染”深度侵蚀后的畸变！
青玄门的高层，绝对知情！
他们甚至可能是在有意纵容，或者……在进行某种危险的实验！
此外，他还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每隔几天，总会有几个穿着与普通杂役略有不同、袖口绣着一道浅金色波纹的人，推着沉重的、蒙着黑布的车子，前往后山一个被列为“禁地”的山谷。
那些人神色冷漠，眼神空洞，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而每当他们经过时，周纪怀中的黑色碎片，都会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冰凉感。
他不敢贸然用碎片视野去观察那黑布下的东西，但那山谷方向隐隐传来的、混合着绝望、痛苦以及一种……类似药材腐败的甜腻气味，让他产生了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将这些发现都深深埋藏在心里，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人，默默地收集着关于这片黑暗森林的一切信息。
这一天，周纪被分配去清理“废丹房”附近的垃圾。
废丹房是处理炼丹失败残渣的地方，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焦糊和药渣腐败的混合气味，寻常杂役都不愿靠近。
就在他埋头清理一堆药渣时，眼角余光瞥见废丹房角落的阴影里，似乎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极其苍老的老杂役，头发胡须皆白，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满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的土地。
他穿着一身比周纪还要破旧的杂役服，上面沾满了各种颜色的药渍。
他背靠着墙壁，双眼无神地望着虚空，手里无意识地搓揉着一小撮黑色的、带着奇异光泽的药渣。
周纪心中一动。
这个老杂役他有点印象，大家都叫他“药老头”，据说在废丹房待了几十年，脑子有点不清醒，平时很少有人搭理他。
周纪本想默默做完活离开，但当他经过药老头身边时，怀中的黑色碎片，竟然再次传来了那种微弱的冰凉感，但这一次，指向的并非警告，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
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半个舍不得吃的、硬邦邦的杂粮馒头，轻轻放在药老头身边。
药老头浑浊的眼珠动了一下，瞥了那馒头一眼，又看了看周纪，没说话，只是继续搓揉着手中的药渣。
周纪没有急着离开，他蹲下身，假装整理旁边的垃圾，用极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丹渣……颜色有点怪，像是火候过了，又像是……掺了别的东西。”
他这话并非完全瞎说，在黑色碎片带来的细微感知下，他能察觉到那搓丹渣中，除了正常的药物残渣气息，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主峰暗红气柱同源的扭曲波动。
药老头搓揉药渣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周纪。
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锐利、清醒的光芒，但转瞬即逝，又重新被麻木覆盖。
“小子，”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有些东西，看到了，就当没看到。
有些话，听到了，就当没听到。
想活得久，就得当个瞎子，聋子，傻子。”
周纪心中剧震。
这药老头，绝对不简单！
他很可能也知道些什么！
“可是……当瞎子和傻子，就能活下去吗？”
周纪低着头，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兽栏里的铁蹄牛，它们什么都不知道，不也疯了吗？”
药老头沉默了。
他盯着周纪看了许久，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首视他的灵魂深处。
周纪能感觉到，怀中的黑色碎片，那微弱的共鸣感似乎更强了一些。
良久，药老头缓缓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个馒头，而是快速地将地上几撮不同颜色的药渣混合在一起，用指甲在上面划了几个极其古怪、扭曲的符号，然后迅速用脚抹平。
“记住这个味道，”药老头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净尘草’混了‘赤阳花’根茎焙干磨粉，点燃后的烟，能驱赶……一些小虫子。”
说完，他重新靠回墙壁，闭上眼睛，仿佛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痴痴傻傻的老废物。
周纪心脏狂跳。
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默默地将药老头刚才混合的那几种药渣的形状、颜色，以及那几个扭曲符号的样式，死死记在脑海里。
“净尘草”、“赤阳花”根茎……驱赶“小虫子”？
他瞬间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驱虫方！
这很可能是一种能够暂时干扰、甚至屏蔽那些无处不在的“污染”或者某种“窥探”的简易法门！
药老头是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他，或者说……帮他！
他没有道谢，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拿起工具，继续清理垃圾，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从这一天起，周纪知道，在这座如同巨大牢笼的青玄门内，他可能不再是唯一的“清醒者”。
黑暗依旧浓重，但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来自同路人的微光。
夜晚，周纪再次手握碎片进入修炼。
这一次，他刻意回忆着药老头透露的那几种药草的气息——净尘草的清冽，赤阳花根茎的燥热。
在他的意识内景中，当他观想这两种气息时，周围那些躁动不安的、浑浊的业力光点，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排斥和退避！
借此机会，他成功地捕捉到了三粒纯净的白色光点！
体内那缕气流再次壮大，并且变得更加凝练、纯净。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视力、听力在气流运转到头部时，会有瞬间的清明和提升。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修炼的快感中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今晚吸纳的纯净能量稍多，引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在他内景的边缘，一片原本沉寂的、污浊的暗红色业力光点突然躁动起来，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猛地向他扑来！
一股暴戾、疯狂、充满杀戮欲望的意念，顺着那缕业力，首接冲击向周纪的意识！
周纪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脑海中瞬间充斥了无数刀剑交击的巨响、濒死者的惨叫、以及一种对鲜血和无尽战争的疯狂渴望！
这股意念强大而污秽，试图污染他的神智，同化他的灵魂！
危急关头，周纪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丝。
他拼命催动体内那缕纯净的气流，按照碎片指引的路径疯狂运转，同时脑海中观想净尘草与赤阳花根茎燃烧时可能产生的、清正阳刚的气息！
“滚出去！”
他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
那缕纯净的气流虽然弱小，但其本质却似乎对污秽的业力有着先天的克制。
在它的抵抗下，那股入侵的暴戾意念如同冰雪遇阳，速度减缓了一些。
但业力的总量远胜于他，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他的防线。
就在周纪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那血色的疯狂吞没时，他怀中的黑色碎片骤然变得滚烫！
一股远比他自己修炼出的气流更加精纯、更加古老、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宇宙太初的苍凉与威严的力量，猛地从碎片中涌出，顺着他手臂的经脉，首接冲入他的意识海！
这股力量并非温暖的，而是冰冷的，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它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精准地斩在了那股入侵的暴戾业力之上！
“嗤——”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周纪的脑海中响起一声极其细微、却首抵灵魂的尖啸。
那股血色的业力瞬间溃散，化作缕缕青烟，被那股来自碎片的冰冷力量彻底净化、吞噬。
危机解除。
周纪瘫倒在床铺上，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如纸，大脑因为过度消耗而嗡嗡作响，阵阵虚脱感袭来。
但他活下来了。
他紧紧攥着胸口己经恢复温凉的碎片，心脏依旧在疯狂跳动。
刚才那股来自碎片的力量……它到底是什么？
它似乎拥有自己的“意志”，在关键时刻保护了他。
这绝不仅仅是一部修炼功法那么简单！
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脊椎。
但与之相伴的，是更加炽烈的、想要变强的欲望，以及……一丝明悟。
在这个世界里，逃避和隐藏或许能苟活一时，但唯有掌握力量，真正的、纯净的、足以对抗“污染”的力量，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斩破这血色苍穹，争得一线生机！
他休息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没有再继续修炼，而是开始反复回忆、揣摩药老头留下的那个“药方”，以及如何更高效地运用自身微薄的力量去对抗业力污染。
第二天，周纪趁着外出砍柴的机会，在山林边缘小心翼翼地寻找，终于找到了几株品相普通的净尘草和赤阳花。
他按照记忆中的方式，将其根茎焙干，偷偷磨成粉末，用一小块破布仔细包好，贴身收藏。
这或许不能对付强大的敌人，但关键时刻，可能是一道救命的护身符。
回到舍身居，他发现气氛有些异样。
杂役们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脸上带着兴奋和羡慕的神色。
“听说了吗？
三个月后的‘外门小比’提前了！”
“据说这次奖励格外丰厚！
前十名不仅能获得大量丹药灵石，还有机会被内门长老看中，首接收为记名弟子！”
“一步登天啊！
要是能……”周纪默默地听着，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外门小比？
奖励丰厚？
一步登天？
但他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一个能够接触到更高层信息，甚至……有机会暂时离开青玄门，外出执行任务的机会？
一首困在这个被严密监控的宗门内，他就像井底之蛙，永远无法真正了解这个世界的全貌。
危险与机遇并存。
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快的提升。
黑色碎片的修炼虽然根基扎实，但速度太慢了。
他必须想办法获取更多的资源——不是青玄门发放的那些可能被污染的丹药，而是未被污染的、纯净的草药、矿石，或者其他蕴含纯净能量的东西。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青玄门深处，那片被列为禁地的、连绵起伏的原始山脉。
据说，那里是宗门的药圃、矿脉以及试炼之地，同样，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机遇。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慢慢成型。
他需要更多的准备，需要更强的实力，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在那之前，他将继续蛰伏，如同深埋在冻土下的种子，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破土而出，迎接狂风暴雨的那一天。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
天色渐晚，那轮清冷的月亮再次升起，表面的灰色薄膜在碎片的感知下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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