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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就喊伙计备东西，粗陶碗、陈醋、手炉，还有细得像头发丝的狼毫笔，连湿纸浆都特意找了最细的麻纸撕的。

裴书尽并没有立刻动作，而是花了一点时间，凝神回想了一下整个流程，然后才把陶碗放在手炉上，倒了醋。火慢慢烧起来，白汽一点点冒出来，酸得人鼻子发酸，眼泪差点流出来，他赶紧用袖口擦了擦，却蹭到了脸上的灰，弄了个花脸。

他捏着古籍书页，手还是有点抖。这要是被自己损坏了，别说连文渊阁的门都出不去，说不定自己一辈子都赔进去了。大约是感受到他的胆怯，怀里的小木人再次温热起来，这也让裴书尽突然间有了主心骨，拿着书册熏蒸的手也不再颤抖。

拿着古籍在陶碗上方蒸了约一炷香的工夫，他赶紧拿起狼毫笔，蘸了些微温醋，往污渍上轻轻一点，就看见那褐色慢慢淡了点，赶紧抓过一团湿纸浆按上去，指尖都按疼了。等拿开纸浆，书页上污渍果然淡了许多。

见状，钱掌柜在旁边忍不住激动地念叨:成了!成了!

声音都有点哑。

裴书尽心中原本沉甸甸的迟疑瞬间化开，指尖便不再迟疑，熟练地翻动书页，对着一块块的污渍，蘸醋的狼毫笔尖轻触上去，拿纸浆吸附，再用草木灰中和酸性。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着脸上的灰渍，他却浑然不觉，只全神贯注于指尖的动作。

钱掌柜凑近了看他的动作，呼吸都屏住了，酸涩的蒸汽里，书页的纹理在微光下渐渐清晰，褐色印记便缓缓消散。

眼看裴书尽已经处理到最后一块污渍了，众人都神情各异，屏息端详。

突然哐啷一声巨响，门被猛地撞开，店里的小伙计冲进来嘶喊:“掌柜的!礼部侍郎府的人堵在门口了!催命似的要即刻拿到《舆地山河注》，车马把门面都堵严实了!”

这声仓惶的叫喊惊得裴书尽手腕一颤，笔尖浓浓的醋液就尽数滴落在了污渍上。醋液太浓的话可是会损坏古籍的!

他瞬间惊呆了，幸好身体的本能反应迅速超越了大脑，空着的左手已经敏捷地抓起一团湿纸浆按上去，力度比刚才大了许多。待他拿开纸浆仔细查看，发现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比指甲盖还要小。

裴书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到后怕，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衫。冷风一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当他将最后一点污渍清完时，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文渊阁里早点了明亮的烛火，昏黄的光落在那本《舆地山河注》上，污渍已经浅得看不清，原本墨团团的字块重又清晰起来，连纸的纹路都透着股韧劲。

白胡子老先生摸着书页，叹着:“神了!真是神了!这手艺，比宫里的修书先生都不差!”⁤⁣⁤⁡‍

钱掌柜老泪纵横，对着裴书尽深深一揖，随即捧出一个装满银锭的托盘:“裴相公!你可是救了我们文渊阁百年名声啊!区区白银三百两，聊表寸心，万望笑纳!”

裴书尽看着托盘上满满的银锭，脑子瞬间有点发空。

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了，这都归自己了吗?缸里的米早就空了，得赶紧去买两袋米，再买块上好的丝绵软帕包住小木人，免得她在寒风中着凉。还要煮碗热粥，多加几块红薯，昨天晚上饿肚子的时候，就光想着红薯的甜了。

裴书尽望着那白晃晃刺眼的银锭，神思微恍，心跳加快，忍不住抬手轻抚胸口，可当右手按上胸口位置的木人时，温热传来，心神便随之沉静下来。

他抬眼，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面如死灰的李秀才身上，想了想，还是淡淡抛出一句:“李兄，多谢你昨日将我的书掷入泥水。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对这污损之物的修复多留几分心思。”

一席话，诛心至极。

李秀才在众人压抑的嗤笑声里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文渊阁，不敢回头。

裴书尽在众人或敬或羡的目光围观下，将银锭尽数敛入钱掌柜给的小木箱，朝对方微一躬身，双手将钱箱牢牢固定在胸前，随即转身疾步而出，头也不回地奔向那条熟悉的小巷。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多银两，得赶紧回家，免得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