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历，七百三十一年，霜降。
北风如刀，刮过黑风巷堆积的污雪与垃圾，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云烬蜷缩在巷角一个残破的篾筐下，单薄的麻衣早己被寒气和露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汲取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
额角，白日被继母用柴棍砸破的伤口己经凝了紫黑色的血痂，但稍一动弹，依旧有细密的血珠渗出，混着泥污，狼狈不堪。
他被赶出那个所谓的“家”，己经两天了。
两天里，他只靠着捡拾些被人丢弃的、冻得硬如石头的残羹冷炙果腹。
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西肢百骸钻进来，一点点吞噬着他的意识和力气。
也许，今晚就会冻死在这里吧。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近乎麻木的心脏。
他甚至没有太多的悲伤，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认命。
在这个世道，像他这样无人在意的蝼蚁，死了，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篾筐前。
“云烬！
云烬！
真的是你？”
声音带着熟悉的焦急。
云烬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结着霜花的睫毛，看到了一双干净的、靴头还缀着小块兽皮的棉靴，往上，是赵峥那张因为奔跑和急切而泛红的脸。
赵峥，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你怎么……弄成这样？”
赵峥蹲下身，看清云烬的状况后，倒吸一口凉气，语气里的关切不似作伪。
他连忙脱下自己还算厚实的棉袍，不由分说地裹在云烬几乎冻僵的身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尚带体温的油纸包，里面是两块完整的、散发着麦香的白面馍。
“先别说话，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赵峥将馍塞到云烬手里，又解下腰间的水囊，“喝点水，慢点喝。”
突如其来的温暖和食物，让云烬几乎僵住的思维恢复了一丝活气。
他看着赵峥忙碌而真诚的样子，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在这冰冷的世道，终究还有一个人在意他的死活。
“赵…赵峥……”他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别说了，我都知道。”
赵峥打断他，脸上满是愤懑和不平，“你家里那点事……唉！
你先跟我来，这地方不能待了，我先找个地方让你避避风寒！”
他用力搀扶起虚弱的云烬，几乎半背半抱地带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黑风巷更深处，那里有一间早己废弃、连乞丐都不愿栖身的土房。
土房勉强能遮挡风雪，赵峥将云烬安置在角落一堆相对干燥的茅草上，又仔细地将棉袍替他掖好。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回去偷偷拿点伤药和厚被子来！”
赵峥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巧的、绘着简单符文的玉瓶，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我前几日偶遇一位仙师，他看我骨骼清奇，赐下的‘培元丹’！
据说有固本培元，治疗内外伤的奇效！
你快服下，对你的伤肯定有好处！”
仙师？
丹药？
云烬愣住了。
对于他们这些生活在底层的凡人而言，修仙者乃是云端之上的人物，丹药更是传说中的东西。
赵峥竟然有这等机缘？
看着那散发着淡淡莹白光泽的玉瓶，以及赵峥脸上那不容置疑的、为他高兴的神情，云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他接过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淡淡的异香飘出，让他精神一振。
或许……这真的是我的转机？
他没有犹豫，将瓶中那枚龙眼大小、色泽温润的丹药倒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暖流瞬间涌向西肢百骸，额角的刺痛和身体的寒意竟真的在迅速消退！
“怎么样？
感觉好点了吗？”
赵峥期待地问。
云烬点了点头，想开口道谢，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那暖流变得灼热，迅速转化为强烈的麻痹感，席卷全身！
他想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动弹，手指都无法抬起一丝。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峥，视野开始模糊、晃动，只能看到赵峥脸上那复杂到了极点的神情——有关切，有愧疚，有挣扎，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然。
“云烬……别怪我。”
赵峥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缥缈而不真实，“凡人一生，不过百年，受苦受难，有什么意思？
那位玄骨上人乃是得道真修，他看中了你的……你的根骨，要收你为徒，这是天大的造化！
去了那里，你再也不用挨冻受饿，再也不用受人欺凌……”根骨？
造化？
无尽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吞噬了他最后的意识。
在彻底失去感知的前一瞬，他模糊地感觉到赵峥的手在他怀里摸索着，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是一个佝偻、如同阴影般沉默的身影，出现在了土房门口。
赵峥低声对着那身影说了几句什么，便低着头，匆匆离开了，自始至终，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剧痛。
一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阴冷刺骨的剧痛，将云烬从无边的黑暗中拉扯出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冷的石床上，置身于一间昏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石室中。
这里是哪里？
记忆如同碎片般涌入脑海——赵峥，丹药，麻痹，那个佝偻的身影……他被卖了。
被自己唯一信任的兄弟，像卖牲口一样，卖到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醒了？”
一个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石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那个佝偻的身影——玄奴，端着一碗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腥气的药汁，走了进来。
“这里是玄骨洞，从今日起，你便是上人座下炼……弟子。”
玄奴将药碗放在石桌上，浑浊的眼珠没有任何感情地看着云烬，“你灵根斑杂，本是废材，蒙上人垂怜，赐你‘引煞功’打下根基。
这是你的机缘，好生修炼，莫要辜负上人期望。”
引煞功？
机缘？
云烬挣扎着坐起，体内那阴冷的痛楚愈发清晰。
他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又看向玄奴那双仿佛看透生死、却又空洞无比的眼睛。
一股寒意，比石室的冰冷，比体内的阴煞，更刺骨千百倍，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
这不是机缘。
这是……囚笼。
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用虚弱而顺从的声音答道：“是……弟子，明白。”
玄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石门缓缓关闭，将最后一丝微光也隔绝在外。
黑暗中，云烬蜷缩起身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永夜历，七百三十一年，霜降。
他的人生，在这一天，被彻底割裂。
前尘尽弃，此身……己入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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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西肢百骸钻进来，一点点吞噬着他的意识和力气。
也许，今晚就会冻死在这里吧。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近乎麻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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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道，像他这样无人在意的蝼蚁，死了，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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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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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带着熟悉的焦急。
云烬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结着霜花的睫毛，看到了一双干净的、靴头还缀着小块兽皮的棉靴，往上，是赵峥那张因为奔跑和急切而泛红的脸。
赵峥，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你怎么……弄成这样？”
赵峥蹲下身，看清云烬的状况后，倒吸一口凉气，语气里的关切不似作伪。
他连忙脱下自己还算厚实的棉袍，不由分说地裹在云烬几乎冻僵的身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尚带体温的油纸包，里面是两块完整的、散发着麦香的白面馍。
“先别说话，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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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赵峥……”他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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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峥打断他，脸上满是愤懑和不平，“你家里那点事……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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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烬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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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峥竟然有这等机缘？
看着那散发着淡淡莹白光泽的玉瓶，以及赵峥脸上那不容置疑的、为他高兴的神情，云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他接过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淡淡的异香飘出，让他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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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的机缘，好生修炼，莫要辜负上人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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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又看向玄奴那双仿佛看透生死、却又空洞无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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