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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风声渐起

预兆是在一个寻常的周一早晨降临的。

那天的阳光与往常并无二致，斜斜地穿过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在我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切出一块明亮的方格。我像过去的十五年一样，在八点五十五分踏出十五楼的电梯，皮鞋踩在消音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条从电梯口到工位不足三十米的路，我走过近四千个来回，熟悉到能数清每一块地砖上细微的磨损痕迹。

然而那天，空气里漂浮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密度。前台小杨抬头看我时，那个职业化的微笑迟了半秒；经过茶水间时，几个正在接水的同事突然压低了交谈声。我的直觉，那套在职场浸淫多年养成的生存本能，像天线般悄然竖起。

坐到工位，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是我和家人在海边的合影，照片上的我们笑得没心没肺。就在这时，内部通讯软件弹出了秘书处的通知：“九点半，A01会议室，管理层月度会议，请所有M级及以上人员准时参加。”

心，猛地往下一沉。

往常，这种月度会议通常在周二下午。提前，而且是在周一早晨，这本身就是一个微妙的信号。我端起那个印着公司Logo的白色马克杯，走向茶水间。杯壁上，那道深褐色的咖啡渍蜿蜒如故，像一条干涸的河床，记录着无数个熬夜加班的夜晚。热水冲入杯中，茶叶旋转，升起氤氲的白汽，却未能带来往日的提神感，反而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九点二十八分，我走进A01会议室。椭圆形的长桌旁已经坐了不少人，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映着一张张表情凝重的脸。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高级香水的混合气味，还有一种更难以名状的、紧绷的气息。我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与对面的老赵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是一种混合了猜测、不安和某种心照不宣的确认。老赵比我年长几岁，鬓角已经花白，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

九点三十分整，CEO和人力资源总监一同走了进来。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那“咔哒”一声，像某种仪式开始的信号。CEO的开场白依旧充满激情，总结上一季度的业绩，谈论市场挑战，展望未来布局。但他的语速比平时略快，眼神扫过全场时，缺少了往日那种笃定的连接感。

我的目光落在窗外。对面工地上，那栋施工了三年多的摩天大楼，今天恰好举行了封顶仪式，巨大的红色条幅在风中猎猎作响。一种荒谬的对比感击中了我——外面的世界在建设，在抵达新的高度，而窗内的我们，却仿佛坐在一艘即将调整航向、甚至可能抛下部分乘客的船上。

人力资源总监开始发言，她的声音冷静、平稳，像在宣读一份技术说明书。当她提到“组织架构优化”、“战略性调整”、“为未来蓄力”这些词汇时，会议室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了。没有人提问，没有人交头接耳，只有键盘被无意中敲击的轻微嗒嗒声，像紧张的心跳。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桌面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双手，写过无数份项目计划，签过无数份合同，带领团队攻克过无数个难关。而此刻，它们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会议在一个小时后就结束了。没有明确的名单，没有具体的时间表，只有一片悬而未决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大家默默地收拾东西，鱼贯而出。在走廊里，我遇到部门里刚来的实习生小张，他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小声问我：“李总监，那我们下个季度的项目计划会……还照常进行吗？”

我看着他那双清澈的、充满询问的眼睛，一时语塞。该如何告诉他，我所熟悉的那个“照常”，可能从今天起，已经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