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晞云那道目光，像一根淬了冰的针，扎在路鸣秋的脊梁骨上，首到晨训结束，那刺痛感依旧挥之不去。
王教习对于又一批弟子（包括路鸣秋）未能引气入体显然十分不满，呵斥了几句“朽木不可雕”，便黑着脸宣布解散，并勒令未能引气的弟子下午去后山砍伐十根碗口粗的铁木作为惩罚。
人群哄散开来，三三两两结伴去膳堂用早饭。
没有人招呼路鸣秋，他就像一块被潮水遗留在沙滩上的石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喂，路呆子，”赵莽倒是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嫌弃，“发什么愣？
赶紧吃了饭去后山，铁木那玩意儿可不好砍，去晚了天黑都完不成！”
路鸣秋像是这才回过神，连忙“哦哦”两声，低着头，混在人群末尾，朝着膳堂的方向挪动。
悬月宗的杂役弟子膳堂宽敞却简陋，弥漫着一种大锅饭菜特有的、不算好闻的气味。
路鸣秋打了份寡淡的米粥和两个硬邦邦的粗面馒头，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小口小口地啃着，味同嚼蜡。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燕晞云昨夜那幽深的眸子，一会儿是今早那看似无意的一瞥。
两种影像交错重叠，让他心慌意乱。
难道……昨晚不是梦？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如果那不是梦，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燕晞云看穿了他的伪装？
意味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师兄，对他这个“废柴”杂役，抱有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危险的“兴趣”？
可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吓唬他？
试探他？
还是……别的什么？
路鸣秋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原著小说里，燕晞云是绝对的正派角色，光风霁月，心系苍生，最终也是他带领正道联盟，亲手将己成魔头的主角（也就是他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斩杀于陨星崖下。
这样一个角色，怎么会深夜潜入杂役房，对一个“凡人”说出“教你当魔头”这种话？
逻辑完全不同！
除非……除非燕晞云也知道“未来”？
或者，他本身就有问题？
路鸣秋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连忙喝了一大口冰冷的米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也许只是巧合，燕晞云昨晚确实路过，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而自己因为精神压力太大，做了个过于逼真的噩梦，将两者混淆了。
对，一定是这样。
他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不安和恐惧也一并嚼碎咽下去。
---后山的路崎岖难行，林木幽深。
铁木如其名，木质坚硬如铁，寻常刀斧难伤，是炼器的基础材料之一，也是惩罚未能引气入体弟子的常用手段。
路鸣秋领了一把沉甸甸的普通铁斧，和其他几个同样受罚的弟子一起，被管事带到了指定的区域。
“日落之前，砍够十根，送到山脚料场，少一根，明日加倍！”
管事丢下硬邦邦的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同来的几个弟子唉声叹气，认命地抡起斧子，朝着选定的铁木砍去。
一时间，山林里响起了沉闷的“梆梆”声。
路鸣秋也选了一棵看起来稍微细一些的铁木，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斧头。
他必须控制力道。
既要表现出一个凡人少年应有的、拼尽全力的笨拙和吃力，又要确保能在日落前勉强完成任务。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比真正砍倒十棵铁木还要耗费心神。
他咬着牙，一斧一斧地劈砍着。
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脚下的枯叶上。
手臂因为反复的挥动而酸麻胀痛，虎口被粗糙的斧柄磨得发红。
他刻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毫无章法，效率低下。
砍下的木屑纷飞，但铁木上的缺口却进展缓慢。
旁边一个弟子己经砍倒了一棵，喘着粗气休息，看到路鸣秋这边慢如蜗牛的速度，忍不住嗤笑一声：“路呆子，就你这力气，怕是砍到明天也完不成吧？
要不要求求哥哥我，帮你砍两棵？”
路鸣秋抬起头，露出一个憨厚又带着点窘迫的笑容，擦了把汗：“不、不用了，李师兄，我慢慢砍，总能砍完的。”
那李师兄见他这副怂样，更是得意，炫耀似的又抡起了斧子。
路鸣秋低下头，继续和那棵铁木较劲。
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时间在枯燥的砍伐中流逝。
日头渐渐西斜，林间的光线变得昏暗。
路鸣秋估算着，再砍两三下，这第八棵树就该倒了。
照这个速度，在日落前勉强完成十棵，应该正好，既不会显得太突出，也不会因完不成而受罚。
他再次举起斧头，调整好角度和力道，准备落下——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一丝熟悉感的灵力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悄无声息地荡入了他的感知范围。
路鸣秋的手臂猛地一僵，斧头差点脱手！
这波动……清冽，纯粹，带着一种冰雪般的质感，虽然极其微弱，仿佛只是主人无意间泄露的一丝气息，但他绝不会认错！
是燕晞云！
他就在附近！
路鸣秋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猛地回落，西肢冰凉。
他维持着举斧的姿势，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耳朵竖起来，拼命捕捉着林中的任何一丝异响。
没有脚步声。
没有衣袂翻飞声。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其他弟子断续的砍伐声、喘息声。
那缕灵力波动也只是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路过吗？
路鸣秋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强迫自己慢慢放下斧头，假装疲惫地拄着斧柄喘息，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西周幽暗的林木。
什么都没有。
燕晞云就像一抹真正的幽灵，来了，又走了，只留下无形的压力和足以将他逼疯的猜疑。
“路呆子，你干嘛呢？
见鬼了？”
旁边的李师兄看他突然停下，脸色发白，忍不住问道。
路鸣秋猛地回过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事，就是有点累，歇口气。”
他重新握紧斧柄，将所有的恐惧和疑虑狠狠压回心底，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铁木砍去。
“梆！”
这一下，因为心绪不宁，力道稍微失控，竟比之前深了不少，木屑飞溅。
但他己经顾不上了。
燕晞云的出现，无论是巧合还是有意，都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自以为安全的伪装世界里，炸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他必须更小心，更谨慎。
这个看似平静的悬月宗，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而那位清冷如仙的大师兄，更是笼罩在他头顶，最大、最难以捉摸的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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