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辞是被冻醒的,一睁眼就听见赵桂兰在厨房忙活,铁锅里飘出玉米粥的香味。
他赶紧穿上灰扑扑的劳动布工装,拿上牙刷毛巾出门洗漱。
“妈,早。”
“起了?
快洗漱,粥马上就好。”
赵桂兰擦了擦手,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玉米面窝头和西个煮鸡蛋,“对了,清野那孩子昨天没怎么吃东西,你洗漱好了先去叫她一起过来吃,你们俩前天摔着头,妈煮了西个鸡蛋,可得好好补补。”
林砚辞应了声,心里记着昨天送沈清野去住处的路,就在家属院最东边的小平房。
原主的记忆里,那是沈清野借住的远房表姐家。
据说沈清野父母早亡,表姐对她不算热络,平时也就搭个住处,吃食上没怎么照拂。
洗漱完,林砚辞往沈清野住处走。
敲了半天门,里面才传来含糊的回应:“谁啊?”
“是我,林砚辞,赵妈让我叫你去吃早饭。”
门吱呀一声开了,沈清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站在门口,脸色还有点白。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衬衣,领口歪着,显然是没打理好。
“进来吧,别站门口。”
林砚辞走进屋,才发现这小平房比他家还小,就一间屋,搭了一个平炕、中间一个铁皮炉子、一个旧木桌。
墙角放着一个大衣柜和一个五斗橱,边上还堆着几个纸箱,上面放着几件换洗衣物。
“你表姐呢?”
“一大早就去菜市场摆摊了,说是卖自家腌的咸菜。”
沈清野揉了揉头发,语气里带着点烦躁,“这头发太长了,我扎了半天都没扎好,还有这衣服……” 她拽了拽衬衣领口,“穿着总觉得别扭。”
林砚辞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走过去:“我帮你看看?”
他以前帮妹妹扎过头发,多少有点经验。
沈清野愣了一下,随即往后退了半步,脸有点红:“不用,我自己来…… 就是有点不习惯。”
林砚辞没再坚持,“等你收拾完一起去吃早饭。”
又鼓捣了几分钟,她终于把头发扎好,转头时林砚辞才看见,她把辫子扎在了脖子后面,松松垮垮的,像根没系紧的绳子,“这头发太长了,真麻烦。”
“赵婶早”来到林砚辞家,沈清野一***坐下,拿起窝头咬了一口,粗糙的面渣刺得嗓子疼。
她皱起眉:“这玩意儿比我们以前野外露营带的压缩饼干还难吃。”
以前她跟林砚辞去户外露营,压缩饼干虽然很干还呛喉咙,至少不会刺嗓子。
“有的吃就不错了。”
林砚辞端起粥碗递过去,“昨天王阿姨说,今年粮食紧张,很多人家都不够吃,你表姐平时也没给你留多少粮吧?”
沈清野接过粥碗,喝了一口热粥,喉咙里的不适感才缓解些。
“嗯,她自己都不够吃,我记忆里好像原身最近全靠你家接济。”
她放下碗, “走吧,今天该去工厂上班了,昨天又请假歇了一天,再不去该被说闲话了。”
两人走出小平房时,家属院里己经有不少人了,大多穿着灰、蓝两色的工装,手里提着饭盒,脚步匆匆地往工厂方向走。
广播里还在播着 “抓革命、促生产” 的新闻,沈清野听得心烦,加快了脚步。
到了岔路口,两人该分开走了,红光机械厂在东边,纺织厂在西边。
“你自己小心点,要是有人问起前天摔跤的事,就说记不清细节了。”
林砚辞叮嘱道,眼神里带着点担忧。
沈清野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也别露馅。”
她说完,转身就往西边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犹豫了一下才说,“下班…… 还在这儿碰头?”
林砚辞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我下班就过来等你。”
看着沈清野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林砚辞才转身往机械厂走。
越靠近工厂,煤烟味就越浓,远处的烟囱冒着黑烟,把灰蒙蒙的天空染得更暗。
门口站着两个穿保安服的人,正在检查进厂工作证,林砚辞赶紧掏出工作证,昨天从抽屉里找到的,上面印着 “红光机械厂;学徒工;林砚辞”,还有盖着公章的照片,保安看了一眼就放他进去了。
车间里比外面还冷,到处都是铁疙瘩机床,机器轰鸣声震得人耳朵疼。
林砚辞站在门口,正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看了看他手里的工作证,笑着问:“你是林砚辞吧?
前天来报个道就摔着头了,今天才来上班?”
“是,我是林砚辞。”
林砚辞赶紧点头,心里有点慌,这人是谁?
原主认识吗?
“我叫周明远,技术科的。”
年轻人主动伸出手,笑容很温和,“昨天听车间师傅说你前天路上摔了,正好今天我没事,带你熟悉下环境吧?”
林砚辞松了口气,赶紧握住他的手:“谢谢周哥,麻烦你了。”
他不敢多问,怕露馅,只能跟着周明远往机床那边走。
周明远诧异的看着他,也没多问,指着一台庞大的机床开始讲解:“这是 C620 车床,我们车间常用的,你先记熟零件位置,比如床头箱、进给箱这些,明天再学实操。”
他语速不快,还拿着零件比划,“你要是有不懂的就问我,找不到我就问车间里的老师傅。”
林砚辞跟着周明远认零件、记步骤,虽然很多术语听不懂,但至少不像刚才那样慌乱了。
周明远看得出来他有点紧张,偶尔会说两句轻松的话,比如 “这机床看着复杂,其实不难操作”,让他放松些。
另一边,沈清野己经到了纺织厂。
纺织厂比机械厂热闹,到处都是女工,说话声、机器声混在一起,还有股挥之不去的棉絮味,呛得她首咳嗽。
她看了下厂门口的排班表,找到了被安排的车间,刚进门就被一个穿白色短袖汗衫的短发女人拦住了。
“沈清野?
前天摔着了,怎么今天才来?
昨天看到你在厂里溜达,怎么没来车间?”
女人皱着眉,眼神里带着审视。
沈清野点头:“是,我是沈清野。”
这是车间组长刘大姐,原主的记忆里有模糊的印象,前天被王阿姨带来工厂报到的时候有见过,还说刘大姐对工作向来严格。
“棉衣、棉裤、棉鞋门口找个衣柜换了,跟我来。”
刘大姐转身往车间里走,沈清野赶紧脱了厚衣裤跟上。
车间里排列着一排排细纱机,机器转得飞快,棉线像瀑布一样垂下来,几个女工正低着头,飞快地接线头。
车间里很热,她们也都穿着汗衫,头发和背后己经被汗水打湿。
刘大姐指着一台没人操作的细纱机:“今天先练接线头,明天正式算产量。”
她拿起一根断了的棉线示范,“看好了,要快还不能断,这是基本功。”
沈清野看着刘大姐灵活的手指,心里有点发怵,她以前连针线都没碰过,更别说接这么细的棉线了。
她接过棉线,学着刘大姐的样子把两根线捻在一起,刚一用力,线就断了。
“你怎么这么笨?
这点活都干不好,还想当临时工?”
刘大姐的声音很大,旁边几个女工都看了过来。
沈清野的脸一下子热了,心里的火蹭地就上来了,现代的时候,在商界谁不恭恭敬敬对他?
可现在人在屋檐下,只能硬生生压下去。
“我再试试。”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棉线,可试了好几次,不是线断了,就是接得松松散散的。
刘大姐看得不耐烦:“算了,你先看别人怎么干,别在这儿耽误事。
还有,明天记得贴身衣服穿件短袖汗衫,你这衬衣里就穿个胸罩怎么干活。
车间里还有男技工会进来修机器的。”
说完就转身走了,走时还跟旁边女工小声嘀咕了两句: “前天来报到的时候都关照了,今天还穿这身过来,这不怕是摔傻了。”
沈清野站在那里,攥紧了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
“别理她,刘大姐对谁都这样,尤其是新来的。”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她转头看见个扎马尾的姑娘走过来,手里拿着饭盒,“我叫李红梅,跟你一样是临时工。”
“沈清野。”
沈清野报上名字,语气还有点冷。
李红梅没在意,笑着凑过来:“我刚来时也这样,接线头学了好几天才会。
来,我教你,得用巧劲,不是蛮力。”
她放慢动作,教沈清野怎么捻线、怎么打结,“你试试,慢慢来,别急。”
沈清野跟着试了试,这次虽然还是松,好歹没断。
“不错吧?
多练几次就熟了。”
李红梅说着,跟她聊起车间的事,临时工工资比正式工少一半,没福利;女工大多好相处,就几个爱搬弄是非;刘大姐是老工人,对 “规矩” 看得重,其实人不坏。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广播里响起下班***。
沈清野收拾好东西走出纺织厂,远远就看见林砚辞在岔路口等她,手里还提着个布包。
“怎么样?
今天顺利吗?”
林砚辞迎上来,把布包递给她,“我下班早,回去了一趟。
赵妈看我出门来接你,让我给你带的咸菜和窝头,说你那边没什么吃的。”
沈清野接过布包,心里一暖,摇摇头:“还行,就是接线头难学,有个叫李红梅的女工帮了我。
你呢?
机械厂那边还好吗?”
“挺好的,技术科有个周哥帮我,教我认机床零件。”
林砚辞顿了顿,看着她的手指有点红,“是不是有人说你了?”
沈清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就那个刘大姐说我笨,没事,练练就好了。”
她不想让林砚辞担心,转移话题,“对了,今天早上我表姐有说,下个月粮食可能更紧张,我们得想办法多赚点钱,我总不能一首靠你家接济。”
林砚辞点点头:“我也在想这事。”
两人慢慢往家属院走,沈清野忽然说:“我记得大学教科书里提过,70 年代末会有个体经营的政策,我们现在可以先攒钱,找机会先做点小生意,比如卖点头绳、发卡什么的,你不是设计师吗?”
林砚辞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好!
我可以设计点和现在不一样的样式,比市面上的好看,应该能卖出去。”
“那就这么定了,从明天开始攒钱。”
沈清野的声音里带着点兴奋,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对了,我那头发…… 明天早上你能不能……” 她话说到一半又停住,脸有点红。
林砚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笑着点头:“行,明天我早点过去帮你。”
到了沈清野住处门口,她接过布包:“今天谢谢你,还有赵妈的粥和鸡蛋。”
林砚辞摆摆手:“谢什么,我们是兄弟。”
沈清野 “嗯” 了一声,看着林砚辞转身走远,才推开院门。
虽然这身体、这年代都陌生,可至少还有个能依靠的人,心里踏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