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镇深藏在十万大山的褶皱里,像一粒被遗忘在碧玉匣中的明珠。群山如墨泼的屏风,
终年云雾缭绕,镇上黛瓦白墙的房舍沿着青石板路迤逦铺开,日子在这里流淌得缓慢而粘稠,
带着陈年米酒般的微醺。镇民们脸上挂着千年不变的、和气的笑容,
仿佛世间所有的风雨都被那高耸入云的峰峦挡在了外面。然而,
在这片近乎凝固的宁静画卷上,却突兀地裂开一道狰狞的伤疤——镇子西头山坡上,
那栋荒弃的沈家别墅。它曾是幽兰镇最璀璨的明珠,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气派非凡。如今,
它却是盘踞在山坡上的巨大阴影。藤蔓如同贪婪的黑色巨蟒,缠紧了它斑驳的骨架,
疯长的荒草吞噬了曾经精心打理的花园,黑洞洞的窗户像骷髅空洞的眼窝,
冷冷地俯瞰着山下炊烟袅袅的人间。关于它的流言,比缠绕其上的爬山虎还要繁密阴森。
人们压低了声音说,那是栋“凶宅”,里面住着“东西”,不干净。尤其是月黑风高之夜,
总能看到二楼某个窗棂后,一点幽绿的光,如同鬼火般明灭不定,
伴随着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呜咽,被山风揉碎了,吹进每一户紧掩的门窗。“莫要靠近!
”肉铺的王屠夫,一边用油腻的围裙擦着剁骨刀,
一边对每一个打听的外乡人瞪起铜铃般的眼睛,“那沈家的丫头,秋水,怨气冲天哩!
当年那场大火……”他话没说完,像是被无形的寒气呛到,猛地打了个哆嗦,
抄起半扇猪腿狠狠剁在案板上,“砰”一声巨响,仿佛要斩断什么不吉利的联想。
“可不是嘛,”旁边杂货铺的孙大娘立刻凑过来,脸上交织着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兴奋,
神秘兮兮地补充,“半夜里,常有穿白衣服的影子在里头飘,唱着曲儿,那调子…啧啧,
渗人得紧!还有摔东西的声音,砰砰砰,听着就心慌!都说那是秋水小姐,疯啦,放不下,
不肯走哟!”她煞有介事地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前些年,镇东头的刘大胆不信邪,
非说要去捡点值钱的瓦当,结果进去不到一炷香,连滚带爬地出来,裤子都湿了,
脸白得像纸,嘴里就只会喊‘没有错!没有错!’……邪门!太邪门了!打那以后,
再没人敢踏进那院子半步。”李清风就是在这样一个秋意渐浓的午后,
踩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晃晃悠悠地走进了这片被传说腌渍透了的土地。
他背着一个硕大得有些滑稽的帆布包,鼓鼓囊囊,
随着他轻快的步伐发出叮叮当当、哗啦哗啦的杂响,活像个行走的杂货铺。
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道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非但没显出半分仙风道骨,
反而衬得他像极了戏台上唱跑了调的龙套。
腰间倒是煞有介事地别着一柄用旧报纸潦草卷着的“桃木剑”,
剑柄处还滑稽地露出一截褪色的红绸子。他脸上挂着一种混不吝的、近乎天真好奇的笑容,
仿佛世间一切离奇古怪,对他而言不过是场新鲜有趣的冒险。“老板,来碗素面,多放辣子!
”他一***坐在镇口小面馆油腻腻的长条凳上,帆布包“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震得旁边几个正吸溜面条的镇民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他。他浑不在意,目光灼灼地扫过众人,
最终精准地落在面馆老板那张写满故事的脸上,“顺便跟您打听个事儿,
听说……贵宝地西边山坡上,有栋挺特别的宅子?”面馆老板端面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滚烫的面汤差点泼出来。他放下碗,
警惕地上下打量着这个装束奇特、笑容过于灿烂的外乡人,语气生硬得像块石头:“后生,
打听那个地方做啥?晦气!听我一句劝,吃饱了面,趁天还亮着,赶紧离开幽兰镇是正经。
”“哦?”李清风挑了挑眉,非但没被吓退,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反而燃起了更炽热的兴趣之火。他掰开一双毛刺未净的竹筷,
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红油油的汤面,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我这人吧,
没啥别的爱好,就是骨头轻,专爱往‘晦气’的地方钻。您越这么说,
我这心里头的小猫爪子啊,挠得就越痒痒。”他吸溜了一大口面条,烫得龇牙咧嘴,
含糊不清地继续道,“再说了,行走江湖,替天行道…呃,替人消灾,也是积功德嘛。
您就说说呗,那宅子,还有那沈家小姐秋水,到底咋回事?
”老板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嬉皮笑脸的模样,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了。
他拉过一条凳子坐下,浑浊的眼睛望向西边山坡上那团阴郁的轮廓,声音低沉下去,
带着一种被岁月磨钝的恐惧和怜悯。“唉……都是孽债啊。沈家,
那是我们幽兰镇百年的望族,沈老爷乐善好施,是顶好的人。
秋水小姐……”老板的语调里添了一丝恍惚的暖意,“是这山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模样好,
性子也好,可惜……唉!”他重重叹息一声,仿佛要把积压多年的沉重吐出来,
“十多年前了,也是个深秋,天干物燥的。半夜里,那火啊,烧得半边天都红了!邪门得很,
火就是从那别墅里头自己烧起来的,泼多少水都灭不了!沈老爷,夫人,少爷,
还有那么多仆人……几十口人啊,除了秋水小姐,一个都没跑出来……”老板的声音哽住了,
抹了把脸:“秋水小姐是被人从二楼窗户扔出来的,捡了条命,可人……人却疯了。
整天在那烧得只剩下骨架子的宅子里游魂似的荡,不哭不闹,就是嘴里不停地念叨,
谁也听不清说啥。不吃不喝,也不让人靠近。再后来……有一天,人就不见了。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打那以后,那宅子就……就不太平了。都说,是秋水小姐的魂儿,还在里头困着,
怨气太大,走不了啊!”“哦?怨气?”李清风嚼着面条,若有所思,
眼神锐利得像在分析一道复杂的数学题,“那场火,查清楚是怎么起的没?是天灾,
还是……人祸?”“人祸?”老板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飞快地左右瞟了瞟,凑近李清风,
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官府查了,说是天干物燥,烛火倒了。
可镇上有老话……沈老爷出事前,好像跟他家那位准姑爷,姓赵的,闹得很不愉快。
那姓赵的,是沈老爷收留的远房侄子,后来跟秋水小姐定了亲。可那人心术……啧,
出事前有人看见他慌慌张张从沈家跑出来,没过多久,火就起了!再后来,
那姓赵的也离开了幽兰镇,听说在外头发了大财……唉,谁知道呢?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姓赵的……姑爷?”李清风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
像暗夜里划过的流星。他放下筷子,拍了拍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又是一阵叮当作响,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点混不吝的劲儿,“行,老板,谢了!这故事,够劲儿!
我这功德,看来是非积不可了!”夕阳像个巨大的、熟透了的柿子,
沉沉地坠入西边锯齿状的山峦背后,最后几缕挣扎的光线被暮色贪婪地吞噬。
天空迅速染上浓重的靛蓝,几颗惨淡的星子畏畏缩缩地浮现出来。
白日里温婉的群山此刻化作环绕小镇的、沉默而狰狞的巨大黑影。风,
不知何时变得尖利起来,带着深秋特有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
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簌簌的、如同窃窃鬼语般的声响。
李清风紧了紧身上那件显得格外单薄的靛蓝道袍,
站在了沈家别墅那扇摇摇欲坠、布满虫蛀孔洞的雕花大铁门前。
一股混合着潮湿霉烂、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衰败气息扑面而来,
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铁门早已锈蚀得不成样子,歪斜地敞开着一条缝,
仿佛一张无声咧开的、通往幽冥的巨口。“啧啧,这欢迎仪式,够阴间的。
”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在调侃这凝重的气氛。
他伸手从腰后抽出那柄用旧报纸卷着的“桃木剑”——哗啦一声抖开报纸,
露出里面一截粗糙的、似乎刚从哪个柴火堆里刨出来的木棍,
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画着些意义不明的符咒。他掂了掂,木棍轻飘飘的,毫无威慑力。
“老伙计,今晚靠你撑场子了,给点力啊!”他煞有介事地用袖子擦了擦棍身,深吸一口气,
侧身挤进了那道门缝。
“吱嘎——呀——”生锈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垂死***般的尖叫,
在死寂的庭院里回荡,格外刺耳。李清风的心也跟着那声音猛地一揪。他踏入了别墅的前院。
荒草没膝,在暮色中如同无数潜伏的鬼影。昔日精致的假山石倾颓在杂草丛中,
像巨兽的骸骨。一口干涸的荷花池,池底淤泥龟裂,散发着腐臭。正对着的,
就是那栋如同巨兽蛰伏的主楼,黑洞洞的门窗如同被挖去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闯入者。
他定了定神,握紧手里的“桃木剑”,小心翼翼地拨开纠缠的藤蔓和蛛网,
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主楼那扇半塌的橡木大门走去。每一步落下,
脚下腐朽的枯枝败叶都发出“咔嚓”、“沙沙”的碎裂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
清晰得如同擂鼓。老天爷,这地方比我师父那八百年没扫过的丹房还埋汰!
他一边拨开一根垂到眼前的、粘糊糊的蛛丝,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
这蜘蛛精怕不是把这儿当盘丝洞总部了?织这么大张网,是想申报吉尼斯纪录还是咋地?
早知道该把王屠夫那半扇猪腿借来当盾牌,至少能挡挡暗器……他走到主楼门前。
巨大的门扉曾经厚重华贵,如今却歪斜地半挂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焦糊、霉菌和尘土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出,几乎让他窒息。
“咳咳……”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激起空洞的回响,显得异常突兀。
他咬了咬牙,从那个百宝箱似的帆布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支半截的、裹满油污的白蜡烛,
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旧煤油打火机。“嚓…嚓…嚓…”打火机的齿轮摩擦着燧石,
在黑暗中迸出几颗细小的火星,微弱得可怜。他耐着性子又擦了几下。“噗!
”一小簇昏黄摇曳的火焰终于艰难地冒了出来,勉强驱散了门口一小圈浓稠的黑暗。
烛光映亮了他年轻却紧绷的脸,
也映亮了门厅内的景象——满地狼藉的瓦砾、烧得焦黑的木梁残骸、翻倒的家具碎片,
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墙壁上大片大片烟熏火燎的狰狞痕迹,
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灾难的惨烈。李清风举着蜡烛,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
脚下的木质地板早已腐朽不堪,每一脚落下,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嘎吱…嘎吱…”***,
仿佛随时会崩塌,将他吞噬进下方的无尽深渊。烛光只能照亮身周几步的范围,
更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阴影里窥视。稳住,稳住!李清风,
你可是要成为‘鬼见愁’的男人! 他给自己打着气,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
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膛,这地板响得跟交响乐似的,该减肥了兄弟?
还是说这下面真藏着什么玩意儿,正等着给本道爷挠脚底板?啧,
得有点草率了……师父的棺材板儿怕是要压不住……他沿着残破的、落满灰尘的旋转楼梯,
一步步挪向二楼。楼梯扶手早已断裂缺失,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烛火被不知何处钻进来的冷风吹得疯狂摇曳、拉长、变形,
将他自己的影子扭曲成各种怪诞恐怖的形状,投射在布满蛛网和焦痕的墙壁上,张牙舞爪。
就在他的脚刚刚踏上二楼走廊那同样吱呀作响的地板时——“呼——!
”一股强劲、冰冷、带着浓重土腥味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走廊深处猛扑过来,
如同一条无形的冰蟒,瞬间缠住了他!“噗!”手中的蜡烛应声而灭!最后的光明骤然消失!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将他彻底淹没!“我靠!”李清风惊呼一声,
汗毛倒竖!极致的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风声在耳边尖啸,仿佛无数怨灵在哭嚎。
那无处不在的阴冷气息顺着衣领袖口疯狂地往里钻,像冰针一样刺着他的皮肤。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来了!真来了!这风够邪性,自带冰箱效果啊!
他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一手死死攥着那根毫无用处的“桃木剑”,
另一只手在帆布包里疯狂摸索,符呢?
我那叠熬夜画的、号称能‘震慑八方邪祟’的镇魂符呢?关键时刻掉链子!祖师爷在上,
回头给您烧双倍纸钱……就在他手忙脚乱,几乎要被这纯粹的黑暗和刺骨的阴冷逼疯时,
一点极其微弱、极其幽异的光芒,在前方走廊尽头的黑暗中,幽幽地亮了起来。
那是一种非人间的、介乎惨绿与幽蓝之间的冷光。光芒的来源,似乎是一个房间的门缝。
同时,一个声音,飘了过来。低沉,缥缈,断断续续,如同梦呓,又像是从极深的水底传来。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迷茫、痛苦和……执拗。
错……”“我…没…有…错……”“为…什么…是…我……”声音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回荡,
钻进李清风的耳朵,直透心底,带来一阵诡异的麻痒和寒意。正主儿!
他精神猛地一震,恐惧感竟奇异地被强烈的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压下去几分。
他屏住呼吸,不再去摸那注定找不到的符咒,而是握紧了手里的木棍,像一个真正的探险者,
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点幽光和声音的来源挪去。每一步都踩在腐朽的地板上,
发出令人牙酸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心跳的鼓点上。那幽冷的光芒越来越清晰,
那呢喃声也越来越真切,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悲怆。终于,
他停在了一扇厚重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橡木门前。门虚掩着,那幽异的光芒和断续的呓语,
正是从门缝里流淌出来的。李清风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将眼睛凑近了门缝。门内,
是一个异常空旷的大房间。房间中央,悬浮着一个朦胧的光影。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穿着一条样式古旧、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污损破烂的白色长裙,裙摆无风自动,
如同水中的海草。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仿佛由最稀薄的烟雾和那幽冷的蓝绿色光芒凝聚而成。长长的、同样显得虚幻的黑发披散着,
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她悬浮在离地一尺的空中,
周围是密密层层、如同巨大白色帷幔般的蛛网,将她层层包裹,
仿佛一个被时光遗忘在琥珀中的幽灵。她低垂着头,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
身体以一种极其缓慢、机械的节奏微微摇晃着。那断断续续、充满无尽痛苦和困惑的呓语,
正从她那里传来。
“……没有错……我没有错……为什么……烧死……好烫……爹……娘……”声音空洞,
如同从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中传来,带着令人心碎的迷茫和哀伤。眼前的景象诡异而凄美,
带着一种非人间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李清风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握着木棍的手心全是冷汗。然而,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压倒了恐惧——他想看清她的脸。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橡木门。
“嘎吱——”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中如同惊雷炸响!房间中央,
那个悬浮的、被蛛网缠绕的白色身影猛地一颤!如同被惊醒的蝴蝶!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长发向两边滑落,露出了一张脸。那是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苍白得毫无血色,近乎透明。五官依稀能看出生前的精致秀美,眉如远山,鼻梁挺直,
唇形姣好。然而,
那双眼睛——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却像两潭冻结了千年的寒冰,空洞、茫然,
没有任何焦点,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虚无。
她的眼神穿透了李清风的身体,仿佛他只是空气,望向不知名的、遥远的痛苦深渊。
她的视线明明没有焦点,但李清风却感觉自己像被无形的冰锥刺穿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冤屈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般从那幽灵身上弥漫开来,
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也笼罩了他。“呃……”李清风喉头发紧,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试图打破这冻结灵魂的寂静。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那个……沈家小姐?秋水姑娘?”幽灵的身影似乎又波动了一下,但她依旧没有“看”他。
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茫然地对着前方虚无的黑暗,嘴唇机械地开合,
火……好大的火……爹……娘……阿弟……跑啊……”声音里浸透了无助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李清风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深吸一口气,
努力忽略那几乎要将他血液冻僵的寒意,向前小心翼翼地迈了一步,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而坚定:“秋水姑娘?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叫李清风。
我……我知道那场大火。我知道那不是意外。
”“火……”幽灵似乎对这个词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反应,
她的身体摇晃的幅度稍微大了一点,声音里透出尖锐的痛苦,“……火!好烫!烧!
都烧没了……都没了……我没错……为什么是我……” 她猛地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睛,
这一次,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短暂地、无意识地“落”在了李清风脸上,
那里面是无尽的痛苦和质问。李清风被她目光中那纯粹的绝望刺得心头一痛。他握紧了拳头,
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他保持清醒:“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错!
那场火……不是天灾!是有人故意放的!”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激起嗡嗡的回响。“故意……”幽灵秋水重复着这个词,
语调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被点燃的、冰冷的愤怒,“……谁?谁放火?
……烧死爹娘……阿弟……” 她周围的幽光剧烈地波动起来,房间里的温度骤降,
蛛网无风自动,发出簌簌的声响。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大,像一座冰山压向李清风!
嘶……好强的怨气!说错话要冻成冰棍了! 李清风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他强撑着,语速飞快地继续喊道,“是你那个未婚夫!赵元启!是他放的火!
”“赵……元启?”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幽灵秋水眼中那亘古的迷雾!
她的身体猛地僵直!空洞的双眼骤然收缩,虽然依旧没有神采,
杂激烈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被背叛的剧痛、然后是滔天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
“……元启?”她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清晰的语调,不再是呓语,而是尖锐的、破碎的质问,
“……他?放火?……为什么?!” 最后一个“为什么”,凄厉得如同夜枭的悲鸣,
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随着这声凄厉的质问,房间内阴风大作!那些悬挂的蛛网疯狂舞动,
如同无数白色的幽灵在狂舞!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幽灵秋水的身影剧烈地波动、闪烁、扭曲!她周身散发的蓝绿色幽光变得刺眼而混乱,
仿佛她体内封印的火山即将喷发!
一股狂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冰冷能量以她为中心轰然炸开!“砰!
”李清风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
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掀飞出去!“哐当!哗啦!
”他重重撞在身后一个半塌的、落满灰尘的博古架上!腐朽的木架应声碎裂!
上面残留的几件布满蛛网的瓷器、铜器稀里哗啦摔落一地,碎片飞溅!
那根充当桃木剑的木棍脱手飞出,不知滚到了哪个角落。
“咳咳……”李清风狼狈不堪地摔在满是灰尘和碎片的狼藉中,胸口剧痛,
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他挣扎着想爬起来,
却看到幽灵秋水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状态悬浮在空中,光芒急剧地明灭闪烁,
时而清晰,时而几乎要消散在黑暗里。她双手死死抱住头,
发出无声的、却仿佛能刺穿耳膜的尖啸!“……为什么?!元启?!为什么?!啊——!!
”怨气如同失控的黑色潮水,汹涌澎湃地席卷了整个房间!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冰,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般的刺痛。墙壁上那些早已干涸的烟熏火燎痕迹,
此刻在幽灵秋水狂暴的怨气冲击下,竟诡异地泛起暗红的光,仿佛被无形的火焰再次点燃!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弥漫开来,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刺鼻!
李清风趴在冰冷的、满是尘土和碎瓷片的地上,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被冻僵了。
每一次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像带着冰针,刺得他生疼。
幽灵秋水那无声的尖啸仿佛直接作用于他的灵魂,让他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她身影闪烁明灭的频率越来越快,每一次光芒黯淡下去,都让人心惊胆战,
仿佛她下一秒就会彻底崩溃、消散,或者……被那滔天的怨气彻底吞噬,化为真正的厉鬼!
糟了!玩脱了!这怨气值爆表了!再***下去,别说问话,整个别墅都得被她拆了当柴火!
李清风的脑子在极度的寒冷和灵魂层面的冲击下飞速运转,
冷汗如果没冻住的话浸透了后背,得让她冷静!必须立刻转移她的注意力!
有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能暂时压住这滔天的恨意?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自己那个被甩在角落、同样沾满灰尘的硕大帆布包。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秋水姑娘!”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声音在怨气的风暴中显得微弱而嘶哑,但他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看着我!看着我!
我有证据!证明是赵元启那个王八蛋干的!”风暴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幽灵秋水那狂乱闪烁的身影微微一顿,那双充满混乱和恨意的空洞眼睛,
下意识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李清风。李清风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不顾胸口的疼痛,
手脚并用地爬向自己的帆布包。他几乎是扑了上去,双手在里面疯狂地翻找!
锈的罗盘、几块画着鬼画符的石头、半截干硬的馒头、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子……在哪儿?
在哪儿?!那张要命的旧报纸!我记得塞在最底下!师父保佑!祖师爷显灵!
千万别被压碎了! 他心急如焚,手指在冰冷杂乱的物品中急切地摸索。终于!
指尖触到了一叠硬脆的纸张!
他猛地将其抽出——那是一张泛黄发脆、边缘破损不堪的旧报纸!
日期是“永昌十四年十月廿九日”——正是沈家惨案发生后的第三天!报纸的头版头条,
赫然是触目惊心的巨大黑体字:“幽兰镇首富沈宅昨夜突发大火,数十人罹难,
独女幸存精神受创!”下面配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火灾现场照片,断壁残垣,一片焦黑狼藉。
“看这里!看这里!”李清风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地冲到幽灵秋水下方不远处,
高高举起那张脆弱的旧报纸,将其中一处用小字印刷的段落指给她看。
他的手指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着,声音却异常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掷出的石子:“据官府初步勘查,疑为人为纵火!
现场发现多处火油泼洒痕迹及引火物残留!另据沈家幸存仆役惊魂未定所述,
火灾发生前一刻,曾见沈老爷准女婿赵元启赵氏商行主事神色慌张,
手持一油布包裹之物,自沈家银库方向仓皇奔出,未几,火势便起!赵元启其人,
已于案发后不知所踪!官府正全力缉拿……”幽灵秋水的身影停止了狂乱的闪烁和尖啸。
她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那双空洞的、燃烧着恨意的眼睛,
死死地、聚焦地“盯”住了李清风手中那张泛黄的报纸。她的身体不再剧烈波动,
而是如同凝固的冰雕,散发出一种比刚才狂暴状态更令人心悸的、死寂的寒意。
那是一种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被彻底背叛和毁灭后,万念俱灰却又怨毒入骨的冰冷。
“……油布包裹……银库……”她喃喃地重复着报纸上的字眼,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冰窖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赵元启……好……好一个……未婚夫婿……”她缓缓抬起头,
目光再次“落”在李清风脸上。这一次,那空洞的眼底深处,除了滔天的恨意,
一丝极其复杂的东西——一丝被唤醒的、属于“沈秋水”这个“人”的、冰冷而锐利的清明。
“他……在哪?”她的声音不再是呓语,不再是尖叫,而是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平静,
却锋利得足以割裂灵魂。李清风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凛,后背的寒意更重了。他咽了口唾沫,
强作镇定地摇摇头:“不知道。报纸上说他失踪了。十多年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可能……改名换姓,躲到天涯海角逍遥快活去了吧。” 他顿了顿,
看着幽灵秋水周身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怨毒黑气,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但是秋水姑娘,
你……你不能一直这样。仇恨只会把你困在这里,变成……变成真正的怨灵。
你的家人……他们一定不希望你这样。”“家人……”提到这两个字,
幽灵秋水周身那冰冷死寂的气息陡然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