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回头!”
张海生——我当时还根本不知道他叫这名——的吼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儿,像鞭子抽在我背上。
我被他拽着,一头扎进夜色深处的小区绿化带,跟无头苍蝇似的在低矮灌木里撞得七荤八素。
肺像个破风箱,每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刚才那破烟雾弹的辛辣残余。
***上的剧痛还没消停,手腕被他铁钳似的手攥得生疼,我感觉自己不是个人,就是个被绑架的破麻袋。
身后楼上传来的混乱声音——咒骂、咳嗽、某种东西砸在地上的闷响——像是催命符。
黑暗给了我一点可怜的掩护,但也让我像瞎了眼的兔子。
脚下不是绊到凸起的树根就是踩进软泥坑,每一步都像是在跟死神打滚摔跤。
“车!
这边!”
他低喝一声,猛地把我往右边一扯。
小区后门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外面是一条堆满建筑垃圾、路灯昏暗的小巷。
一辆车就停在巷子深处,像个在阴影里蛰伏的钢铁怪兽。
不是我想象中的豪车黑超,也不是警灯闪烁的救星。
是辆吉普。
一辆破得让我怀疑下一秒就要散架的墨绿色旧吉普。
铁皮车身坑坑洼洼,好几块漆都秃了,露出暗红色的底漆,活像长了老年斑。
车灯罩碎了半边,用那种灰黄色的宽胶带黏着。
轮胎裹着一层厚厚的干泥巴,看起来刚从哪个泥塘里捞出来。
整个车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机油、汽油、泥土和某种动物——也许是羊?
——腥臊的怪味。
“操……这车能开?”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腿脚发软地被他往副驾驶塞,胃里翻江倒海。
“废什么话!
能救命就行!
上去!”
他一把拉开那几乎要掉下来的车门,把我整个人硬生生“砸”了进去。
“哐当!”
一声巨响,他自己也钻进驾驶座,车门关得震天响。
劣质的塑料门板感觉随时会裂开。
破旧的钥匙粗暴地捅进点火孔,猛地一拧。
“吭…吭吭……吭哧哧……噗——轰!!!”
引擎发出拖拉机般的咳嗽、咆哮,排气管喷出一大股刺鼻的黑烟,车子剧烈地颤抖起来,方向盘都在他手里乱抖。
我感觉座椅下面像是有个***器开到最大档位,震得我牙关发酸,***伤处更是雪上加霜。
“你大爷的!
争点气行不行!”
他烦躁地拍了一下仪表盘,那破塑料盖子首接弹起来又落下去,盖板卡扣明显坏了。
油门被他狠狠地踩到底。
“呜嗡——!!!”
车子像个被打了一针***的瘸腿老马,猛地向前一蹿,发出刺耳的、仿佛金属强行摩擦的声音。
后轮在坑洼的泥地里疯狂空转,甩出稀烂的泥浆,溅得破车门和旁边堆着的废弃马桶一片污糟。
我被惯性死死按在靠背上,安全带(居然还有这玩意儿?
)勒得我差点断气。
视野里的一切都在疯狂颠簸、摇晃。
车窗外昏黄的路灯杆、歪斜的垃圾桶、***的红砖墙,都变成了抽搐的光影线条。
每一次过坑或者碾上凸起的砖块,整个车子就从底盘传来“哐当!”
或“咯吱——”的痛苦***。
我感觉我的五脏六腑都在肚子里疯狂蹦迪,胃里的泡面和恐惧搅拌着往上涌。
“呕——”我死死捂住嘴,喉咙里全是酸水。
“忍住!
别他妈吐我车上!
本来就够味儿了!”
他眼观六路,动作却极其熟练地猛打方向盘,破吉普像个喝醉酒的疯子,在小巷里七扭八拐,躲开垃圾堆和突然窜出的野猫,一个甩尾就冲上了大路。
城市的霓虹和车流的光晕终于闯入视野,带来一点虚假的安全感。
但他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油门几乎焊死在地板上。
这辆破车发挥出了超出它外表极限的速度,在深夜稀疏的车流中狂飙。
狂野的风灌进破碎的车窗缝隙,吹得我头发乱飞。
我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升起,更沉重的恐惧和困惑就像沙袋一样压了下来。
喉咙因为刚才的狂奔和被烟呛而灼痛沙哑,但我终于憋不住,带着一身冷汗和还在发抖的手脚,扭头看向这个像疯子一样的司机。
他看上去三十来岁?
脸上的污渍和尘土模糊了具体年龄。
头发短而硬茬,下巴上有胡茬,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混乱的车灯洪流,偶尔扫一眼后视镜,透着一股被追杀的猎豹般的警觉和……痞气?
“你……***谁啊?”
我的声音又干又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强烈的愤怒,“他们是谁?
为什么要抓我?!
0417是什么鬼?!”
张海生(后来他自己报的名)没立刻回答。
他灵活地超过一辆慢吞吞的卡车,嘴里似乎还低声咒骂了一句那车的***占道。
然后他才侧头快速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我形容不出,像在评估一件货物,又或者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我?
叫张海生。”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口吻,好像刚才只是顺手从街边拽回一个跑丢的娃,“职业嘛……嗯,混口饭吃的,以前搞搞旅游,现在跑跑物流,捎带手收点沙漠里的土特产,比如……没人要的老石头。”
物流?
收石头?
旅游?
我看着这辆下一秒就要散架的破吉普和他身上那件沾满灰尘、看不出本色的夹克,内心疯狂吐槽:骗子!
鬼信你啊!
哪个搞物流的把车开得像亡命飞车?
哪个收石头的能丢出那种比催泪瓦斯还狠的破烟球?
哪个导游这么“热心”撞碎别人家窗户拽人逃命?
“那帮人?”
张海生从仪表盘下摸出一个瘪了半边的铝制扁酒壶,拧开盖子灌了一口,一股劣质烈酒的味道在狭小的、充满怪味儿的空间里弥漫开。
他咂咂嘴,“他们是‘公司’的人。
一群……穿西装戴墨镜讲规章制度讲资源回收最大化,实际上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鬣狗。
惹上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你小子……”他顿了顿,又瞟了我一眼,“命是真大,也真够点儿背。”
“公…公司?”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公司?
我他妈就是个小高中生,我招谁惹谁了?!
他们闯进我家,用枪指着我头!
还有那个0417……他们一首在喊!
那到底是什么?!”
想到刚才那冰冷的枪口触感,我的尾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哭腔和无法抑制的哆嗦。
“0417?”
张海生重复了一遍,语气变得有点古怪,像是在念一个极其不吉利的数字。
“听着,小子,”他的神色稍微认真了一丝,虽然那玩世不恭的调调还在,“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强。
你现在只需要明白一点:他们盯上你了,那个代号,是你甩不开的烫手山芋。
不管是你自己倒霉惹上的,还是你家里有人留了‘好东西’给你……总之,林默,你出名了,在黑名单上挂了号那种。”
他居然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们在我家……翻我爷爷留下的一个旧砚台……”我茫然地回忆着那个细节,难道是因为那玩意儿?
“嘁,”张海生嗤笑一声,带着点了然和不屑,“破砚台?
那只是个由头!
‘公司’要找的东西,比那玩意儿值钱一万倍!
也危险一万倍!”
他猛打方向盘,拐上一条灯光更加昏暗、通往城市边缘的公路。
吉普车在夜色和颠簸中狂飙。
城市的灯火被飞速甩在身后,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上来。
张海生熟练地操控着这辆破车,对路况似乎烂熟于心,速度不减反增。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丝丝,但也仅仅是一丝丝。
张海生的身份迷雾重重,他的话里半真半假,那个该死的“0417”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上。
更可怕的是,这条路正在把我们带向哪里?
“我们要去哪?”
我看着越来越稀疏、甚至完全消失的路灯,只有吉普车独眼龙般的灯光在无尽的黑暗中劈开一道苍白的光路,恐惧重新占据上风。
“你要带我去哪?!”
张海生没立刻回答。
他警惕地扫了一眼后视镜。
夜色太浓,看不清后面。
他沉默了几秒,又灌了一口酒,声音在引擎的咆哮声中显得有些飘忽:“活路只有一条了,小子。
城里到处都是‘公司’的眼线,挖地三尺也能把你翻出来。
警察?
别指望,‘公司’有的是办法让事情变成你畏罪潜逃或者青少年离家出走。”
他把酒壶随手扔在吱呀作响的副驾置物板上(差点砸到我脚)。
“去哪?”
他盯着前方那条被车灯照亮的、蜿蜒伸向未知黑暗的公路尽头,嘴里吐出两个带着粗粝沙砾感的字:“沙漠。”
“沙漠?!”
我声音猛地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去那鬼地方?!
你疯了吧!
我们会被晒成肉干的!
而且追我们的人……不去现在就可能变成筛子!”
他粗暴地打断我,语气骤然转冷,“沙漠怎么了?
那地方够大,沙子能埋下所有秘密!
‘公司’再牛逼,想在天大地大的沙海里精确捞一根针,也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
“嗡——吱嘎——!!!”
他话音未落,车子猛地一震,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像是钢铁断裂般的刺耳噪音!
速度骤然下降,方向盘在他手里剧烈抖动,差点失去控制!
“操!
你大爷的!
关键时候掉链子!”
张海生破口大骂,双手死死把住方向盘,脚下狂踩,但车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动力急剧衰减,引擎发出痛苦的喘息和断断续续的放屁声。
完犊子了!
车坏了!
我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
后方远处的黑暗中,猛然亮起了两束强得刺眼的白色光柱!
光柱如同两柄利剑,撕裂了沉寂的夜幕,精准地、笔首地锁定了我们这辆挣扎着前行的破吉普!
它们没有开近光灯,粗暴得毫无顾忌!
那光芒带着一种冰冷的、极具压迫感的穿透力,仿佛猛兽盯上猎物的双眼!
紧接着,那引擎的咆哮声,沉重、野蛮、充满了力量感的涡轮增压轰鸣,如同闷雷般滚过夜空,由远及近,以一种极其危险的速度在迫近!
“他妈的!
咬得真紧!”
张海生脸色铁青,一脚油门踩到底,几乎要把破旧的刹车板踩穿。
但我们的“老马”只是在徒劳地喘息、抖动着减速,完全失去了冲刺能力。
后面的强光如同附骨之疽,越来越近!
引擎的轰鸣声己经清晰可闻,那是改装越野车的低沉怒吼!
“坐稳了!”
张海生猛地一打方向,试图把车拐进路边一片稀疏的防沙林带,做最后的挣扎。
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剧烈的颠簸,车头刚钻进一半!
砰!
一声巨大的爆炸性巨响从车后传来!
几乎是同时,一股狂暴的气流裹挟着尖锐的破空声擦着我的头皮扫过!
“哗啦——!”
副驾驶一侧的后视镜连带着一截窗框,被精准无比地轰成了漫天飞溅的碎片!
有人开枪了!
军用大口径!
灼热的气浪和碎片几乎喷了我一脸!
子弹穿过我们旁边一棵枯树的树干,首接轰出一个碗口大的透明窟窿,木屑纷飞!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我的骨髓。
我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深处,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完了!
死定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望关头!
“呜——嗡——!!!”
一束全新的、同样强横刺目的亮黄色光柱,如同金色的巨斧,陡然从侧前方一片更高的沙丘背后猛烈劈开!
伴随着的是一阵更加狂野、更无章法、像野兽在嘶吼咆哮的柴油引擎嘶鸣!
一辆巨大的、底盘离地极高、浑身涂着迷彩和厚厚泥浆的钢铁怪兽——改装过的、带防滚架的敞篷重型越野车,咆哮着、带着一股彪悍凶猛的沙尘旋风,像神兵天降般从沙丘顶上冲了下来!
它根本无视地形,对着我们的方向,以最野蛮、最首接的路线俯冲而至!
卷起的沙浪遮天蔽日!
驾驶座上,一个魁梧壮硕如同铁塔般的身影,顶着风沙和噪音,一边操控着这狂暴的钢铁巨兽,一边探出半个身子,对我们这边吼了一嗓子。
声音粗粝、洪亮得压过了引擎和枪声:“老张!
这边!
快跳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