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魈
我蹲在望舒客栈的露台上,看花瓣簌簌落进茶盏,忽然听见瓦片上响起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魈。”
我抬头,正对上他鎏金瞳仁里碎落的月光。
他总在月升至中天时出现,像一只警惕的夜枭,青衫上沾着夜露与铁锈味的业障。
“不必叫我。”
他侧身避开桌上的烛火,阴影里的指尖泛着青黑——那是业障侵蚀的痕迹。
我想起三天前在荻花洲遇见他时,他单膝跪在碎石滩上,面具裂成两半,袖口渗出的血珠滴进芦苇丛,染红了几株初开的野蔷薇。
“喝梅子酒吗?”
我举起陶壶,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涟漪。
去年腌梅子时,香菱硬塞给我半坛自酿的酒,说“驱邪最灵”。
魈的睫毛忽然颤了颤,我这才惊觉他从未离我这么近,能看清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像水墨画里洇开的墨点。
他忽然伸手按住我的手腕,指尖凉得惊人:“凡人的酒,对我无用。”
可话音未落,他却盯着我指尖缠着的绷带——那是前日替他包扎伤口时,被他利爪划破的。
风掀起檐角的铜铃,他忽然松手退开两步,喉间溢出压抑的***。
我看见他耳后泛起青紫色的纹路,像毒蛇般顺着脖颈攀爬。
“走。”
他咬着牙别过脸,“别靠近我。”
陶罐在石桌上磕出轻响,我把酒盏推到他面前:“尝一口吧。”
蔷薇花瓣漂在酒面上,像极了他面具上的雕花。
他垂眸沉默许久,终于屈指沾了点酒液,在舌尖轻轻一抿。
“什么味道?”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抬头看我,瞳孔里翻涌的业障忽而平静下来,像是被春雨润泽的荒原:“...苦,却有回甘。”
贰·暴雨与执念第五次替魈处理伤口时,璃月港下起了暴雨。
他跌进我临时搭在轻策庄的草棚,斗篷浸透雨水,露出腰间缠着的金丝绳——那是我去年送他的护身符,用伏龙树下的柳条编成。
“这次是碧水夜叉...”他闷哼着扯开浸透血的绷带,肋下狰狞的伤口还在渗黑血,“业障...又加重了。”
我按住他颤抖的手腕,发现他指尖的青黑己蔓延至小臂,像被墨汁污染的玉竹。
“跟我去璃月港吧。”
我拿出白术给的止血散,“或许...有办法治好你的业障。”
话音未落,他忽然攥住我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别再提这种可笑的念头。”
雨声轰鸣如战鼓,他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的。”
拆开时,里面是几颗饱满的梅子,表皮还沾着新鲜的露水。
我想起三日前闲聊时,随口提过“喜欢初夏的梅子”。
“望舒客栈后的梅林...”他别过脸,耳尖却泛起薄红,“熟了。”
雨声渐急,草棚顶开始漏雨,我看见他发梢滴下的水珠混着血渍,在苍白的脸颊上划出蜿蜒的痕迹。
忽然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
我愣了愣,才惊觉是自己的眼泪。
魈猛地抬头,鎏金瞳孔里映出我模糊的倒影,像受惊的鹿般后退半步:“你...为何哭?”
“因为...”我抓住他染血的袖口,“我不想看你死。”
他忽然笑了,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夜叉的宿命,早在千年前就写好了。”
雷声碾过天际,他抬手替我拂去脸上的雨水,指尖在我眼角轻轻颤抖:“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
叁·流萤与永夜芒种那日,我在荻花洲遇见了昏迷的魈。
他蜷缩在芦苇丛中,青衫被鲜血浸透,面具碎成三片,露出额角狰狞的业障——那些紫黑色的纹路己爬上他半边脸,像剧毒的藤蔓缠绕着苍白的玉。
“旅行者...?”
他在昏迷中呓语,指尖无意识地攥住我的衣角。
我这才发现他掌心全是冷汗,体温低得可怕,如同即将凋零的残花。
“别怕,我在。”
我将他抱进怀里,闻到他发间混着铁锈与苦杏仁的气息——那是业障侵蚀到极致的征兆。
远处传来归离原的雷声,我想起去年今日,他站在摘星崖顶,说“若你遇见危险,就喊我的名字”。
深夜的望舒客栈空无一人。
我用温水擦净他身上的血污,看见他心口狰狞的旧伤,那是五百年前与魔神残渣战斗时留下的。
此刻那些伤痕正泛着诡异的紫光,像活物般蠕动。
“别动。”
我按住他想要起身的手,“白术说,这药能暂时压制业障。”
青瓷碗里的汤药腾起白雾,混着初夏特有的艾草香。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却虚弱得像片羽毛:“别在我身上浪费心思...我是被业障诅咒的怪物。”
窗外忽然飞进几只流萤,绿光落在他泛青的脸颊上,像撒了把碎钻。
我低头凝视他,发现他睫毛在颤抖,像振翅欲飞的蝶:“你不是怪物。
你是...是我的光。”
他猛地抬头,瞳孔里倒映着流萤的微光,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轰然崩塌。
我听见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叹息,像千年冰封的雪山终于裂开一道缝隙,让阳光渗了进来。
肆·离歌与晨星夏至前夜,魈带我去了绝云间的秘境。
那里种满了早开的琉璃百合,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说,这是千年前与其他夜叉共同守护的花园,如今只剩他一人。
“看。”
他抬手招来一缕风,琉璃百合轻轻摇曳,“从前这里...很热闹。”
我看见他眼底闪过痛楚,却又很快被温柔取代。
他的指尖掠过花瓣,像在触碰易碎的梦。
忽然有流星划过夜空。
我想起璃月的传说,对着流星许愿就能实现愿望。
“魈,许个愿吧。”
我轻声说,“说不定...会成真呢。”
他沉默许久,首到流星的尾光消失在层岩巨渊方向。
“我的愿望...”他的声音轻得像风,“是希望你永远不必遇见我这样的怪物。”
我转身抱住他,闻到他青衫上残留的梅子酒香。
他的身体猛地绷紧,像被触碰的琴弦,但很快又放松下来,轻轻回抱住我,力道轻得仿佛在拥抱一团云雾:“人类总是这样...明知会受伤,还是要靠近火焰。”
凌晨的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时,他忽然推开我,指尖的青黑己蔓延至脖颈:“回去吧。
以后...别再找我了。”
我想抓住他的手,却只触到一片虚影——他的身体正在化作青蓝色的光粒,像被晨露打湿的流萤。
“魈!”
我踉跄着向前,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他的面具在风中重组,鎏金瞳仁里倒映着我的倒影,嘴角却扬起释然的微笑:“记住,无论何时...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我就会来。”
光粒消散的瞬间,有什么东西落在我掌心。
低头看去,是颗晶莹的露珠,混着淡淡的梅子香。
远处传来晨钟的轰鸣,璃月港的灯火次第亮起,而我的指尖还残留着他体温的余温,像场不会醒的梦。
尾声·夏末的风如今又是一年初夏,望舒客栈后的梅树结满了青果。
我坐在露台上,对着空无一人的石桌摆上两只酒盏,倒满琥珀色的梅子酒。
“魈,今年的梅子...很甜。”
风吹动檐角的铜铃,恍惚间仿佛看见青衫少年坐在瓦当上,鎏金瞳仁里盛着银河般的星光。
我伸手触碰,只抓住一缕带着蔷薇香的风。
原来有些味道,一旦刻进灵魂里,就永远不会消散。
就像初夏的梅子酒,初尝时苦涩,回甘却漫过余生的每个晨昏。
而我始终相信,在某个风起的夜晚,当我轻轻说出那个名字时,会有一片青羽落在肩头,带着千年未改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