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行刑。”
当着谢燕的面,萧敛下令将父皇安插在身边十年的细作处以极刑。
血肉横飞,萧敛漠然的瞳孔微颤。
“阿燕,待在我这样的人身边,怕不怕。”
谢燕不语,从萧敛手中抢过长剑。
剑刃刺入,细作没了生息。
谢燕忍住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转身。
“细作也好,亲眷也罢,背叛殿下的,都该死。”
她抬手拂过他眉眼。“倘若殿下手下留情,他日死在剑下的,只会是自己。”
从她记事起,萧敛便不得上宠。
纵然身为皇长子,却被圣上冷落弃如敝履。
她问过父亲,为什么同样诞育皇子,萧母只被封为小小贵人,而姜氏女一入宫便是妃位,生下萧止后更是跃升贵妃。都是父子骨肉,二皇子萧止可以夜宿御书房,他却连踏出宫殿都要向侍卫求情。
父亲只说,萧母出身卑贱,见识浅薄,相貌平平,连带着身为皇长子的萧敛,也仍不讨圣上欢心。
那时,她才知,原来天潢贵胄也分三六九等。
而萧敛,就是最末等。
十年一晃而过,谢燕再见他时,萧敛已然权倾朝野。
小腹传来温热触感,谢燕骤然回神。
萧敛声线滞涩。
“阿燕,这深宫冷苑,我只有你了。”
当初,他从这一方小小天地孕育诞生,却没有想到赋予他生命的父王会算计、仇视他。
甚至,想杀了他。
萧敛深吸一口气。
“所以,阿燕,陪着我。”
“我会给你最好的未来。”
谢燕搭上他的手,强忍心绪。“我会一直伴在殿下左右。”
萧敛满意勾唇,摩挲她指节。
默了片刻,他道。
“明日是萧止的祭日,百官祭拜,你去不去?”
谢燕一怔,手里茶盏落地应声而碎。
“不去。”
她垂眸,长睫投下的阴影叫人看不清眼底情绪。
“真不去?”
迎上萧敛探究的视线,谢燕双眉狠蹙。
“去年祭拜,被门槛绊倒不小心踹翻了灵幡,害我被陛下罚禁足,成了满京城的笑柄,萧止死了也要和我作对!我才不去,省得被他在地府算计!”
“更何况,现在满京城都知道你我同心一体,我做错事,岂不让文武百官抓着你的错处弹劾?”
少女言辞急切,脸颊都被气得泛红。
似对萧止厌恶至极。
萧敛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她的神情。“可谢丞相作为百官之首,必然出席。”
“那我就回丞相府,让爹爹告假,不许给萧止祭拜。”
萧敛笑了,吩咐备下车马。
谢燕换好云紫罗裙,车马已准备停当。
上马车前,没等马夫放下马凳,谢燕便一脚踩上男人的背。
马夫一声不吭,就势俯下身,充当马凳供她平稳上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丞相府。
直进祠堂,谢燕脸上的笑意才彻底褪去。
她熟稔拿出铜盆,点燃纸钱。
紫色华服早已换下,素白衣衫映出团团暖光。
却怎么也驱不散她身上浓郁的悲怆。
肆虐火光跃入眼底。
谢燕看见一双与萧敛三分相似的眉眼。
与萧敛锐利、野心勃勃的不同。
萧止的眉眼总带笑,像精心雕琢过的暖玉,温润谦和。
和萧止第一次相遇,是在年节宫宴上。
谢燕与侍女在御花园捉迷藏。
不慎被赏花的萧止吓进了荷花池。
不仅碰掉了她新买的玉佩,还害她生了一场大病,半个月都没能下床。
此后,谢燕和萧止成了冤家。
萧止出行,她偷偷溜进王府给他的马驹编个丑丑的发型,害他被众人嘲笑。
萧止用膳,她花重金请武官家的小姐用石头弹碎他的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萧止念书,她天不亮到学塾把少年写完的课业通通藏起,看他急得团团转。
为了报复萧止,她无所不用其极。
起初,萧止还能泰然处之。
可后来,这位素来温和的谦谦君子也被谢燕惹毛了。
谢燕喜欢李记铺子的枣糕,萧止便叫人日日蹲守将枣糕一个不留全都买下。
谢燕讨厌蛇虫鼠蚁,萧止请来能工巧匠在谢燕的桌椅上绘制活灵活现的蛇虫。
谢燕说要踏青郊游,萧止便请姜贵妃封了场地,遍邀京城名门,独独不邀谢燕。
两人从八岁闹到十六岁。
整整八年,姜谢两家相互道歉赔的礼已堆满整个库房。
谢燕揪过他的衣袖、扯过他的头发、咬过他的胳膊。
萧止敲过她的脑袋、提过她的衣领、捏过她的脸颊。
许是,他们见过彼此最不加掩饰的一面。
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变了质。
可谢燕将自己的感情同父亲说后,一向疼爱她的父亲沉了脸色。
那时,谢燕才知。
朝中萧敛与萧止相互制衡已久。
谢家一旦牵涉其中,这场苦心经营的棋局,便会分出胜负。
可陛下年富力强,不愿立储。
所以,谢燕嫁谁都好,独独不能嫁与萧止。
于是,那些针锋相对的时刻成了她见他的机会。
年少动心,越是压抑,那份感情便越是炽热。
他们在登门致歉的谢礼中互诉衷肠。
字字句句不提情爱,两颗心却悄然靠近。
谢燕以为,这份不为人知的感情或许会随两人踏上各自被安排好的人生后悄然逝去。
可萧止死了。
还没来得及遏制的情感就此戛然而止。
昨日还在和她信誓旦旦保证为她采回紫菀的男人,因马车失控,跌落山崖而死。
她疯了般冲到白马山,却只看见滂沱大雨中开成一片的紫菀。
漫山遍野的紫色,在雨中摇曳。
谢燕不信,萧止的马驹训练纯熟,会平白无故失控。
几番追查,线索指向一人。
——皇长子萧敛。
寒风吹进祠堂,顺着脖颈灌下的凉意让谢燕打了个寒战。
谢燕回神时,一双云靴不知何时停至身前。
“父亲。”
“燕儿,用过晚饭再回去吧。”谢父两鬓染霜,脸上疲态尽显。
谢燕双眼通红地望着父亲,起身。“萧敛在等我。”
谢父心疼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我肩上都挑着谢氏一族的担子,切忌沉溺儿女私情。”
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愿让自己捧在掌心的女儿深入虎穴。
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萧止已死,唯有萧敛锋芒依旧。
陛下有意修剪,却又无从下手。
谢家想要延续,只能充作那把修剪羽翼的剪刀。
谢燕眸光微暗。
“请父亲放心,女儿对他只有恨。”
“没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