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为了让我当上科学家，给我买了一屋子的科学实验器材。这话听起来，
像是一个望子成龙的感人故事。事实上，在我家那栋一百八十平的房子里，我没有公主房，
没有书房，只有一个被命名为“未来科学实验室”的房间。那是我爸的圣地，是我的囚笼。
今天，我考了全市理科状元。我爸欣喜若狂，在全市最高档的酒店订了二十桌，
宴请所有亲朋好友，庆祝我“即将开启伟大的科学人生”。客厅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我爸满面红光，端着酒杯，像个检阅部队的将军，挨桌接受着亲戚们的恭维。“老林啊，
你这女儿可真是给你长脸！状元啊！以后就是第二个屠呦呦！”“何止啊，我看小曦这脑子，
直奔诺贝尔奖去的！老林你这辈子值了！”我爸笑得合不拢嘴，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
力道大得让我生疼。“那当然！我们家小曦，从小就爱科学！为了支持她的梦想，
我把家里最好的房间，最大的房间，都给她改造成了实验室！你们是没去看过，
从德国进口的显微镜，能看清细胞核里的染色体！还有那套天体望远镜，
我托了多少关系才从国外弄回来的，晚上能直接看到月球上的环形山！”他说的每一个字，
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我血淋淋的现实，展示给众人看。那些亲戚们发出阵阵惊叹，
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和赞许。只有我知道，在那间所谓的“实验室”里，
我度过了怎样窒息的童年。别的女孩在玩洋娃娃，我在背元素周期表。别的孩子在看动画片，
我在做物理实验报告。我爸会像监控一样，二十四小时守着我。只要我有一丝一毫的走神，
或者对那些冰冷的器材表现出一点点厌烦，他就会立刻变得歇斯底里。“林曦！
你对得起我吗？我为了你，烟戒了，酒戒了，连最喜欢的麻将都不打了！
我把所有的心血都花在了你身上！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知不知道这套离心机多少钱？
你知不知道为了买这套化学试剂，我求了多少人？你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不懂，以后你会感谢我的！”“为了你好”这四个字，
像一道金刚咒，将我牢牢地捆绑了十八年。我活成了他炫耀的资本，
一个被精心打造的、没有灵魂的科学人偶。而今天，我要亲手打碎这个假人。酒过三巡，
我爸终于站到了宴会厅中央的舞台上，他拿着话筒，清了清嗓子，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各位亲朋好友，感谢大家今天能来，分享我们家的喜悦！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我妈坐在我旁边，激动地握着我的手，手心全是汗。
她小声对我说：“小曦，快看，你爸多高兴啊。你可真是我们家的骄傲。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缓收紧。
“我们家小曦，不负众望，这次考了728分，是市里的理科状元！
”我爸的声音洪亮而自豪。掌声雷动，夹杂着无数的“哇”声。我爸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继续说道：“分数出来了，接下来就是填报志愿。关于这一点，我跟小曦早就达成了共识。
她的目标，只有两个——清华大学的物理系，或者北京大学的化学系！
这两个都是我们国家最顶尖的科学殿堂！我相信，无论去哪一个，我们林家的家族史上，
都将诞生一位伟大的女科学家！”他说完，骄傲地看向我，
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和期待。所有人的目光，也“唰”地一下，
全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亲戚们开始起哄。“小曦，快给你爸表个态啊！”“状元郎，
以后我们可都指望你光宗耀祖啦！”我妈在桌子底下，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我，
示意我站起来说几句。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我没有看我爸，
而是环视了一圈台下那些兴奋而陌生的面孔。然后，我拿起桌上的话筒，声音不大，
但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谢谢大家的关心。”“但是，我不会报考清华的物理系，
也不会报考北大的化学系。”一瞬间，整个大厅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一尊瞬间凝固的蜡像。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一丝即将喷发的怒火。“小曦，你胡说什么？
今天是什么场合，别开这种玩笑！”他压低声音，试图用警告的眼神让我闭嘴。我没有理他，
继续对着话筒说道：“我已经想好了我的志愿。”“我想报考的，
是北京大学的考古文博学院。”“我的梦想，不是当科学家。”“我想当一名考古学家。
”这几句话，像一颗炸雷，在寂静的宴会厅里轰然炸响。所有人都懵了。我爸的脸，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涨红变成了铁青。“考古？”一个堂叔最先反应过来，怪叫一声，
“那不就是去挖坟掘墓的吗？那玩意儿有什么前途？能赚钱吗？”“就是啊小曦！
”另一个姑妈也急了，“你放着好好的科学家不当，去干那种又苦又累的活，
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老林！你快管管你女儿啊！这孩子是不是考试考傻了！”议论声，
质疑声，嘲笑声，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我妈急得快要哭了，她用力地拽着我的胳at，
嘴唇哆嗦着：“小曦，你别跟你爸犟，快说你是开玩笑的，快啊！
”我爸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一个箭步从台上冲下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话筒，
狠狠地摔在地上。话筒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然后归于沉寂。“林曦！”他指着我的鼻子，
因为极度的愤怒，声音都在颤抖，“你今天是要存心让我下不来台是吗？考古？
我花了上百万给你打造的实验室，你现在跟我说你要去考古？”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那样子，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我看着他，第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退缩或沉默。
我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爸，那个实验室，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到底喜欢什么。”“我喜欢什么？”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气得笑出了声，“我给你提供了最好的条件，让你走最光明的大道，你现在反过来质问我？
林曦，你有没有良心？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他这一嗓子，
吼得整个大厅的人都噤若寒蝉。“我没良心？”我笑了，
那笑声里带着十八年积压的悲哀和冰冷，“从我六岁起，你就逼着我认识各种实验器材，
我的童年没有动画片，只有无穷无尽的《物理世界》和《化学探秘》。
我生病发烧到三十九度，你不是带我去看医生，
而是逼我躺在床上听你朗读霍金的《时间简史》，
你说这能锻炼我在逆境中坚持科学精神的意志。”“我初二那年，
为了完成一个你布置的‘晶体培养’课题，连续一个星期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最后我累得晕倒在实验室里，额头磕在实验台上，缝了五针，疤痕到现在还在。你冲到医院，
第一句话不是问我疼不疼，而是问我实验数据保存了没有！”“高二那年，学校组织去春游，
全班只有我一个人没去。因为你说，一个未来的科学家，
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那种无聊的游戏上。你把我锁在家里，让我完成五套物理竞赛的卷子。
”我每说一件，我爸的脸色就白一分。周围的亲戚们也渐渐停止了交头接耳，
他们用一种复杂的、探究的眼神看着我们父女，仿佛在看一出荒诞的戏剧。
“这些……这些不都是为了你好吗？”我爸的声音弱了下去，但依旧在嘴硬，“玉不琢，
不成器！没有我当年的严格要求，你能有今天的成绩吗？你能考上市状元吗？”“市状元？
”我看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个状元，是你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
我告诉你我喜欢历史，喜欢那些沉睡在地下的文物，你说那是没出息的人才干的事。
我告诉你我想看《红楼梦》，你把书撕得粉碎，
说一个理科生的脑子里不应该装那些风花雪月的垃圾！
”“你爱的是那个能帮你实现科学家梦想的女儿，那个能让你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的工具！
你爱的根本就不是我！”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