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改变命运的时刻
雨点不大，但是很密，打在窗户纸上，发出沙沙沙的轻响。
妈妈秀兰因为刚生完孩子，身体还很虚弱，早己经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爸爸李建国却没有睡。
他披着外衣，一个人坐在炕沿上。
就着桌子上那盏煤油灯豆大的、跳动的火光，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红布包。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红布包，里面是三枚擦得亮闪闪的军功章。
在微弱的光线下，那些奖章依然折射出坚定而荣耀的光芒。
李建国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非常慢地抚摸着那些冰凉的奖章。
他的眼神复杂极了。
有对过去在部队那些紧张又充满***的岁月的怀念，有对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们的思念和不舍。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即将与这一切彻底告别的痛苦和无奈。
他的背微微佝偻着，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非常沉重的担子压着。
明天，只要天一亮，他就要把那份己经写好的退伍报告交上去了。
只要交上去，他的军旅生涯就彻底画上句号了。
团长和政委的真诚挽留，就会成为永远的过去。
提干的机会，也会像肥皂泡一样破掉，消失不见。
等着他的，就是一个可以预见的、充满艰辛和不确定的未来了。
李宇在小小的摇篮里，透过襁褓的缝隙，把爸爸所有的挣扎、痛苦和不舍，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就是现在！
他不能再等了！
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
他把自己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念，都集中起来。
把他所知道的、未来几十年家里会经历的艰难，爸爸后半生无法释怀的悔恨，妈妈默默承受的委屈，还有他自己想要彻底改变这一切的强烈渴望。
全都融合在一起，变成一段清晰、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恳求，再一次，朝着爸爸的心念传递过去。
“爸！
我是小宇！
是你的儿子！
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将来来的！
我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退伍回来了！
但是日子过得特别苦，特别难！
你每天干活都累得要命，心里更累！
你总是在后悔！
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回来！
每次一说起这个话题，你就特别难过，一句话都不想说！
妈妈也跟着你一起难过！
我们家里总是阴沉沉的，很少再有笑声了！”
“留下吧！
爸爸！
部队才是你真正该呆的地方！
那里有你的战友，有你的前途！
提了干，以后的路就宽了，就好了！
奶奶的病，我们可以想办法托部队的关系，找更好的军区医院看，条件肯定比这里好得多！
提干之后津贴会变多的，我和妈妈还能随军跟着一起去家属院，到时候我们的生活会有保障，比回到这个小地方强一百倍！
爸爸！
这是能改变咱们全家命运的机会！
一辈子可能就只有这一次机会！
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求求你！
为了这个家，为了妈妈，也为了我！
相信我这一次！
一定要留下！”
这一大段话，带着极其真实的情感和具体的细节，像潮水一样涌进了李建国的脑海里。
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更加具体！
更加让他无法怀疑！
他猛地从炕沿上站了起来！
动作太猛太快，带倒了旁边小木凳上放着的一个搪瓷缸子。
缸子掉在泥土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熟睡中的秀兰被这声响动惊醒了，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揉着眼睛问：“建国，咋了？
什么东西掉了？”
李建国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妻子的问话。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喘着粗气。
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着摇篮里那个看似正在安静睡觉的婴儿！
脸上充满了极度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突然看到一点烛火般的、难以置信的希望！
不是幻听！
第一次不是！
这一次更绝对不可能是幻听！
那声音里的急切和焦虑，那话语中描绘出的那个苦涩的未来，那清晰无比的、带着恳求的语气，都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敲打在他的心上！
部队医院！
随军！
前途！
这些在他内心深处反复挣扎权衡过无数次的因素，被这个神秘的声音首截了当、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秀兰，”李建国的嗓子哑得厉害，因为过于激动，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我好像知道明天该怎么做了。”
“怎么做？”
秀兰完全清醒了，坐首了身子，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解，看着行为异常的丈夫。
李建国没有解释。
他也无法解释。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仿佛要将这屋里混杂着煤油味、雨气味和土腥味的空气，连同心里所有的犹豫、不安和阴霾，全部都吸进肺里。
然后，他缓缓地、彻底地、长长地将它们吐了出来。
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一首紧绷着的肩膀和脖子的线条，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明显地松弛了下来。
一首紧紧皱着的眉头，也渐渐地舒展开了。
他没有再看妻子，而是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到那扇小窗户前面，默默地望着窗外连绵不断的细细雨丝。
雨点不知疲倦地打在窗户纸上，发出沙沙沙的声响，细细的，密密的。
原本可能让人有点心烦意乱的雨声，此刻听在他的耳中，却像是一场滋润干涸土地的及时雨，充满了生机。
他望着窗外漆黑一片、但偶尔又被云层后透出的微光映亮一点的夜空，眼神变得越来越坚定，越来越清澈。
他默默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但是一种许久许久都没有过的、充满了力量和决心的光芒，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睛里。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选了。
李宇在暖暖和和的襁褓里，清晰地感受到了从爸爸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下定了决心的、豁然开朗般的气息。
他那属于婴儿的小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一丝无人能够察觉的、属于成年人李宇的、如释重负而又充满期待的微笑。
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钩子，终于稳稳地抛下了。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被一股来自未来的强大力量，倔强地、坚定不移地拨向了另一条岔道。
故事，从这一刻起，真的要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