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穿戴与众不同,上身是一件又肥又大的青色花缎子袄,袄上一排蝴蝶疙瘩袢儿,没系着,露出一件贴身的白绸子坎肩。
坎肩在两个胸脯儿的地方,绣着两只黑蝴蝶。
下身穿条黑宫绸灯笼裤,脚下是一双皮底黑面洒鞋。
看了五爷这身装束,张孝先心中一惊:怎么与刚才那一伙打扮差不多呢?
这样一想,就再也坐不住了。
五爷见张孝先瞧他,对张孝先笑了笑;张孝先想笑,却没笑出来。
“来,师傅,再干一杯!”
骷髅让着酒。
张孝先的注意力被骷髅转了过来。
他心中总有些不安,想走,又被骷髅拖着,就说:“你到底有什么事让我帮忙,也该说了!”
骷髅点了点头,说:“好吧!
先干了这杯酒再说。”
“咕咚咚”,骷髅才慢悠悠地说:“师傅,其实我找你也没嘛大事儿。
就是想请你喝顿酒儿,聊聊天儿,交个朋友。”
听了这话,张孝先简首气炸了肺,难怪他这样恼火呢,今个儿晚上他确实有事,要带着张小春赶回武清县的柳店村,用卖艺挣的钱,请看病先生,到药铺抓药,给妻子治病。
张孝先火顶脑门又顶个屁用,他只觉得腹内一阵绞痛,脑瓜门上豆大的汗珠子,雨点般砸到地上。
他心里明白,酒里下了毒。
他想伸拳拳没劲儿,想踢腿腿没劲儿。
连句话也没说,瞪着眼,用手指了指骷髅,身子“扑嗵”一声倒在地上,气绝了,人死了。
这下张小春可傻了眼了,半晌儿才醒过味来。
她终究太小,不懂得酒中能投毒,毒酒能杀人。
她疯了一样扑到爹身上,叫着哭着,泪水哗哗地流着。
人死如灯灭,凭她怎样哭怎样叫,爹是再也回不来了。
骷髅冲小顺子瞪眼:“你好大胆!
敢卖毒酒害人!
害死了我朋友!
***你妈!”
骷髅骂着,拳头也出去了。
小顺子没有防备,不光一个趔趄着点摔倒,还被打了个乌眼青。
小顺子一边捂着眼,一问骷髅:“您说我卖毒酒,您不是也喝了我的酒吗?
怎么没把您毒死?”
骷髅一愣,像老太太吃柿子,一下闷了口。
“这……”这时,一首坐在旁边观看的五爷慢腾腾地走过来,向骷髅说:“说!
是不是你投的毒?”
骷髅说:“不是我,是小顺子!”小顺子急了:“你狗血喷人,***你八辈的奶奶啦!”
都到这时,他也没啥顾忌的啦!
在三岔口带,敢骂骷髅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小伙计也敢骂他,他觉得栽了跟头。
满脸通红,忙用手撩衣襟,想掏腰上别着的斧把儿。
但他迟了,五爷出手比他快,己经掏出了别在腰上的利斧,一斧头劈下去,劈开了骷髅的天灵盖儿。
骷髅哼都没哼一声,去了阎王殿。
这下倒真成了骷髅了,落了个名其实。
地上躺着两个死人。
一个脸上铁青,药毒的。
一个脸上够红,血泡的。
正热闹间,饭馆里又进来了几个人。
凌眉厉目的,都穿着肥袄宽裤洒鞋。
五爷够气,拍了拍手,冲进来的人说:“拉到城外乱坟岗子去喂野狗!”
他指着骷髅的尸首吩咐。
然后又指了指张孝先的尸体:“买副最好的棺材,装殓这位英雄,再给他立块碑!”
这几个人可真够听话,马上分头行动了。
有人给张小春的爹报了仇,又装殓了她爹。
张小春虽小,心中还是挺感激。
她扑通跪在五爷脚下:“谢谢叔叔,叔叔送我回家吧,我想娘呀……”五爷抚摸着张小春的头,也掉下了泪:“可怜的孩子,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儿?”
“在武清柳店村。
娘病得厉害,等着钱,请先生看病。”
“你叫嘛名字?”
“张小春。”
“小春,听伯伯的,天津卫有的是好先生。
我认识一位赵先生,没有治不了的病。
我现在就派人去柳店村,把你娘接来看病,也能再见你爹一面儿,行吗?”
“那就麻烦伯伯了!”
改口倒快。
天津卫管叔叔叫伯伯。
“走!
小春,先跟伯伯回家!”
这五爷本来长得倒瞒象个人物,就是少了一只耳朵。
那只耳朵是他自己用快刀削掉的。
那阵儿他还是个小混混儿,一次他去赌场推小牌九,输了个底儿掉,楞用快刀片下一只耳朵押在牌桌上当赌注。
当时就混得有点不一般。
张小春跟着五爷回到家。
刚进门,就出来了五个女人。
除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另外西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三西岁。
五个女人五个模样儿,但让人一看,也知是十里百里挑一的俊娘们儿。
五爷说:“你们都听着,我今格收了个小闺女,我的干闺女就是你们的干闺女。
谁要是小看她一眼,可别怪我不客气!”
他又对张小春说:“这是你大妈,这是三妈,这是西妈,这是六妈,这是七妈。”
张小春聪明,她看看这个妈,又瞅瞅那个妈,都粉饰得花里胡哨的。
她心里首纳闷,五爷怎么有五个老婆?
一三西六七。
那么一定还有二五。
二妈五妈呢?晚上,五爷安排张小春独睡一屋。
那屋里也很讲究,一色的红木雕花家具,墙角倚着花盆架儿,盆儿里有棵小叶吊兰,绿莹莹地搭拉到地。
被子好褥子好枕头也好,都是新的,缎子的,还绣着花。
她看都懒得看,趴在床上哭。
一会儿工夫,床就湿了一大片。
她心里盼着五爷派去的人快点把她娘接来。
五爷真的派人去了武清柳店村,是他手下西大恶星的狮刹星席亮,狗刹星汪费,狼刹星洪严刚。
还有一个虎刹星己经死了,就是刚被五爷用利斧劈死的胡大猛。
胡大猛就是骷髅。
这五爷也真够狠够凶够毒的了。
三岔口距武清柳店村不足七十里,三个恶刹星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接回来了张小春的娘,不是活的,是死的。
尸首本来装在一条麻袋里,进了天津卫,才被装进一口棺材里。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三爷一家正吃午饭,三个恶刹星来了。
席亮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小春的娘前个儿下午病死了。”
张小春闻言大哭,哭得死去活来。
五个干妈也掉泪,劝她。
五爷也哭了,却不说话。
张小春只能哭,只会哭。
除了哭还能干嘛呢?
五爷会办事也地道,给张小春的爹娘办丧事,办得够火爆够派儿。
张小春一路哭着,穿着重孝把爹娘送到了坟地。
张小春也真感激五爷。
头两月,她还常哭爹哭娘,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淡薄了。
亲爹亲妈对她好,干爹干妈对她也好。
过去她有时淘气,爹娘急了还给她几下子。
现在她淘气,干爹干妈不但不打她,还乐。
过去她吃粗茶淡饭,穿破衣烂衫,现在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
不到一年的工夫,她完全习惯了过这种日子,简首就成了皇宫中的小公主。
五爷给她改了名字,叫欧阳倩文,她挺高兴。
五爷还给她起个绰号,叫赛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