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百万粉丝的远方堂哥一家人,此时正站在四叔的半亩菜地里。
他们像蝗虫过境般薅光了最后几棵大白菜。“这哪是寻亲,分明是扫荡!
”我看着说是来寻亲的这家人不由得心头火起。那辆白色SUV的后备箱里,
塞满了刚从菜地里薅来的新鲜蔬菜,甚至连那几根老黄瓜都没放过。
他媳妇正指挥着胖儿子:“那颗大白菜,对,就那颗,也抱上车!”三个小时前,
这对夫妻还假惺惺地拉着我四叔的手。一口一个“血浓于水”、“找到根了”。三个小时后,
吃饱喝足的他们,连吃带拿,架势堪比鬼子进村。1时间拉回到早上。我正猫在家里,
对着电脑屏幕仔细调整着冬枣宣传片最后的色调。桌上,
还放着县政府颁的“优秀助农主播”奖杯和几面乡亲们送的锦旗。手机嗡嗡一震,
是村支书李叔发来的语音:“小峰,忙不忙?刚才我开车看见有个外地人,
拿着相机围着你四叔转。”“你四叔老实巴交的,别是骗子!你去瞅一眼?”我四叔,
陈老栓,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一辈子勤勤恳恳,没离开过陈家村,
谁家有事都爱请他过去帮忙。四叔没有儿子,从小就特别疼我,拿我当自己亲儿子一样,
惹得堂妹总说四叔偏心眼。“行!李叔,我这就过去!”我放下手里的活,
一边琢磨着来者何人,一边往外走。村口的老槐树下,果然停着一辆沾满尘土的白色SUV。
一个穿着POLO衫、戴着棒球帽的男人,正举着个小巧的运动相机,对着我四叔拍摄。
我四叔局促地站在那里,双手下意识地搓着旧汗衫的衣角,
脸上却带着困惑又努力辨认的神情。那男人语气里带着兴奋:“……对,陈贵武是我爷爷。
老人家,您认识?”四叔的声音开始颤抖,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的脸,一点点亮了起来,
激动得变了调:“你……你家是在东华省?”“贵武叔?……你是贵武叔的孙子?
你爸是不是叫陈平安?”男人猛地一拍大腿,相机几乎要怼到四叔脸上:“哎哟!
陈平安是我爸啊!我叫陈志远!”。四叔猛然上前,死死攥着陈志远的手不放,
嘴唇哆嗦着:“你爷爷和我爸爸是亲兄弟!我是你叔叔,我是你叔叔!
”陈志远拉着四叔的手,一脸激动,对着相机道:“这真是太巧了!”“真没想到啊!
到老家村里问的第一个人就是我的叔叔!”他在相机上快速按了几下,
然后热情地握住四叔的手:“叔叔,我们这回是自驾游路过这边,
想起来爷爷说过老家在这儿,就顺道进来看看,没想到一下车就碰上您了!缘分,真是缘分!
”这时,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连衣裙、戴着大墨镜的女人牵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下了车。
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上下打量着四叔和他身后略显朴素的村屋。“四叔,
这是我媳妇丽娜,儿子壮壮。”陈志远介绍道。丽娜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招呼。
那男孩壮壮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衣着朴素的老人。四叔热情地上前想抱一下壮壮,
但壮壮只是原地站着,没什么反应,让四叔的拥抱落了个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好,
都好……”四叔眼圈泛红,依旧紧紧攥着陈志远的手,拉着他往自家院子方向走。“走走走,
回家!回家!”那架势,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这个几十年未见的侄子。我正要上前,
却见陈志远被他媳妇丽娜悄悄拉了一下。她压低声音,但我离得近,听得真切:“老公,
刚才问路的那段录下来没?这可是天然不造作的爆款开头!”“回去剪辑一下,
标题就叫‘问路意外找到失散多年亲叔叔’,肯定火!
”陈志远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运动相机:“放心吧,职业素养,从问路就开始录了。
这穷乡僻壤,没想到还真挖到宝了。”我的心猛地一沉。爆款?剪辑?挖宝?
从他们的装备和对话来看,这显然是个专业主播。他们眼中闪烁的不是亲人重逢的喜悦,
而是发现流量密码的兴奋。我看着四叔那毫不设防、满是喜悦的背影,
一股无名火噌地冒了起来。他捧出的是一颗滚烫的真心,
别人却在算计着怎么把这真心剪辑成博取眼球的噱头。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快步折返回家里,
拿上了我那套拍摄设备和录音笔。既然你们要爆款,
那我也记录一下“完整版”的《回乡纪实》。2当我走进四叔家时,
四叔和四婶正忙前忙后地端上水果,张罗着。
四叔拿出了堂妹从外地带回来、他自己都舍不得喝的珍贵龙井,茶香扑鼻。
丽娜和壮壮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陈志远则拿着手机正在视频;“爸!你看这是谁?
”他把镜头对准了站在一旁的四叔。视频那头,
是一个穿着讲究、面容依稀与陈志远有几分相似的老者,背景看是一个装修精致的客厅。
“爸,你看,这是我四叔,老栓叔!我现在在老家呢!”陈志远大声介绍着。
视频里的老者眯着眼看了半天,脸上是全然陌生和困惑,他摇了摇头,
语气疏离:“哦……老栓……有点印象,记不大清了。那时候我还小,跟你爷爷回去过,
好像是有两个哥哥……”四叔听到这话,眼圈瞬间又红了,他凑近镜头,
声音哽咽:“平安大哥……是我,小四啊……我大哥,还有二哥……他们……他们都没了啊!
”视频那头的老者,陈志远的父亲,只是淡淡回了句:“哦。都没了啊……是啊,
都这么多年了。”随即便转向陈远志:“大志,你们什么时候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没有对兄长逝去的悲痛,没有对兄弟的关切,甚至连一句客套的“有空来东华玩”都没有。
只有一句冰冷的回应。那一刻,空气仿佛都结了冰。四叔张着嘴,
后面所有准备好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默默地退后一步,背过身去,
用粗糙的手掌狠狠抹了一把脸。几十年的思念和血脉亲情,在这一声淡漠的“哦”面前,
显得如此可笑和一厢情愿。“四叔。”我看着四叔落寞的样子,心里发酸,忙喊了一声。
“小峰来啦!”四叔看见我,打起精神,忙给陈志远一家介绍。“大志,
这是你五叔家的儿子,你堂弟陈峰!”“小峰,这是你东华市的堂哥大志哥,
这是你嫂子丽娜 ,这是你小侄子壮壮!”陈志远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目光在我胸前的相机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诧异:“哦?堂弟也玩这个?”“混口饭吃,
主要是帮村里和周边做做特产推广,助农。”我语气平静。“本地推广啊?
”陈志远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那能有多少流量?粉丝多少?”“不多,
十几万吧,主要是本地乡亲和信任我们的客户。”我实话实说。自己拍点宣传片,
踏实做助农,粉丝粘性高,但跟那种动辄几百万的主播确实没法比。“十几万?”他笑了,
是一种带着怜悯的“我懂”的表情。“兄弟,不是哥说你,这年头做内容,得会抓热点,
懂运营。”“你看我,平台上一百多万粉丝,靠的就是敏锐的嗅觉。像今天这‘意外寻亲’,
就是爆款!你得学着把格局打开。”他开始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地讲授他的“流量圣经”,
从平台算法,用户痛点,再到变现模式,仿佛在给一个学徒传道授业。
丽娜在一旁附和:“是啊,你哥在外面做得很不错的,认识很多品牌方。”我笑了笑,
没接话,转身去帮四叔张罗。我们这里最重礼节,
四叔已经急吼吼地给镇上最好的饭店打了电话,订了一桌顶好的席面。
又忙着联系附近在家的亲戚中午过来吃饭,声音里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看着四叔忙碌的背影,再对比那对坐在沙发上,
一个高谈阔论“流量经”、一个低头玩手机游戏的夫妻,我心里那股保护欲越来越强。
我悄悄打开了录音笔,然后指了指相机,笑着说道:“四叔,今天哥嫂回来是大事,喜事,
我也录点素材,留个念想,以后做成家庭纪录片。”四叔憨厚地笑着:“录,录!多录点!
”陈志远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转为一种“你学得还挺快”的了然,
大概以为我是想蹭他的热点。他没再阻止,甚至在镜头扫过他时,还刻意挺直了背,
整理了一下衣领。3我在屋外帮忙搬了几个凳子,正要进屋,
里面传来的对话却让我硬生生刹住了脚步。门虚掩着,声音清晰地飘了出来。
是那个胖小子壮壮,语气里满是怀疑:“爸,随便遇见个人就是亲戚,别是遇到骗子了吧?
”随即传来陈志远满不在乎,甚至带着点兴奋的声音:“骗子?我巴不得是骗子呢!
‘自驾游误入骗子村’,这标题发出去更有流量,更爆!”他的语气里竟带着一丝遗憾,
顿了顿才道:“不过应该不是,他能叫出我爷爷和我爸的名字,对得上。
”“你爷爷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跟你太爷爷回来过一次。
后来嘛……”他的声音压低了些:“你爷爷后来就说,尽量不要联系。村里穷亲戚多了,
事就多了,沾上就甩不脱。”“壮壮,你感觉这地方咋样?”我没听到壮壮的回答,
倒是丽娜那带着明显嫌弃的声音响起了:“还能咋样?你看壮壮这眼睛,
跟刚才村口那几个打牌的,还有这屋里的人,长得都一个样,眯缝眼,黑黢黢的。
”壮壮立刻尖声反驳,语气充满了被“玷污”的恼怒:“我才跟他们长得不一样!
妈你别瞎说!这破农村有什么看的,又脏又臭,以后打死我也不来了!”“行了行了。
”丽娜话锋一转,“志远,光认亲有个啥用?”“你家的老宅子呢?
你爷爷那辈总该留下点啥吧?你找个由头问问,有的话要一个回来,就算自己不住,
以后说不定也能拆迁呢?“哈哈哈……”陈志远被被这个“绝妙主意”逗的大笑。“媳妇儿,
你这思路可以啊!我回来是拿回我的家产是吧?剧本不错!可惜了,我们出来的早,
看样子早没了。”一家三口在屋里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伴随着“咔嚓咔嚓”咀嚼水果的声音。仿佛脚下这片血脉相连的故土,
只是一个可供他们肆意点评、榨取价值的临时片场。我的手指紧紧抠住了门框,
木质粗糙的触感磨得指腹生疼。一股火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们怎么敢!在我四叔,
在这个用全部热情迎接他们的家里,说出如此凉薄、如此势利的话!四叔一辈子与人为善,
换来的就是他们口中“甩不脱的穷亲戚”?乡亲们的质朴,成了他们取笑的谈资?
甚至连祖宗基业,都成了他们算计的剧本和资产?就在这时,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爽朗的笑语。我猛地回头,是四叔领着五叔,
还有二爷爷家的德忠大伯一起过来了。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手里还提着白酒和饮料。“小峰,站门口干啥?你哥他们呢?”四叔笑着问我。
我强压下怒火,侧身让开:“在屋里呢。咦?大伯,这瓶汾酒你您珍藏了这么久,
今天终于舍得拿出来啦?”“臭小子!一天没个正行!”大伯笑骂了一句,
“这不是远方亲戚来了!高兴!”这个汾酒原来有两瓶,一直当宝贝放在酒柜里。
我和我哥小时候偷喝了一瓶,结结实实挨了顿打,此刻见他拿出这压箱底的好酒,
足见大伯的重视和喜悦。四叔推门进去:“大志侄子!看看谁来了!你五叔,
还有你德忠大伯,都来看你了!”屋内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陈志远立刻切换回那副热情洋溢的面孔,站起身迎上来:“哎呀,各位叔叔好!快请进,
请进!”而丽娜和壮壮,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对着门的沙发主位上,仿佛尊贵的国王和王子。
见到几位长辈进来,他们只是抬了抬眼皮,连***都没舍得抬一下,更别提开口问候了。
五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德忠大伯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扫过沙发上岿然不动的母子,
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长辈的涵养让他没有立刻发作。我心里怒火翻涌,
这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吗?四婶跟在后头,
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尴尬的气氛和我快要喷火的眼神,赶紧偷偷拉了一下我的胳膊。
四叔看到大伯不悦,立刻打圆场,挨个介绍:“大志,这是你五叔,这是你德忠大伯,
咱陈家就数你德忠大伯辈分最高。”陈志远笑着递烟,嘴上说着“叔叔好”,
但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应付镜头。丽娜这才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壮壮则是全程盯着他的手机,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德忠大伯接过烟,没抽,只是拿在手里,
深深地看了陈志远一眼,没多说什么。4恰在此时,
饭店的伙计提着几个老式的大红色木食盒进来了,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栓叔,
菜好了!”“哎哟,来了来了!”四叔忙不迭地从厨房出来,招呼着:“摆上,快摆上!
大志,丽娜,壮壮,咱们准备吃饭!”众人一起动手,将饭菜从食盒里端出来,摆满了茶几。
这桌菜在村里绝对是最高规格:整只的烧鸡油光锃亮,红烧鲤鱼昂首翘尾,
凉拌牛肉晶莹剔透,配上几个清爽的时蔬小炒,满满当当,香气四溢。陈志远一边帮忙摆放,
一边又开始他的“专业点评”:“嗬!这烧鸡不错,颜色挺亮!
这鱼也挺新鲜……就是这摆盘有点太实在了,缺了点艺术感。”他喋喋不休,
仿佛自己是米其林评审员。几位叔叔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
四叔却只是憨厚地笑:“乡下地方,就图个实惠,好吃就行,好吃就行!”眼看气氛微妙,
大伯放下手中的烟,对四叔和三叔使了个眼色,说道:“老栓,老四,
咱们商量一下下午带大志他们去哪儿转转。”显然是想借故离开,缓和一下情绪,
也避免当场发作。陈志远浑不在意地满口答应:“好好,叔叔们费心了。
”三位长辈起身去了院里,我则留在屋里陪着陈志远一家,然而,就是这一留,
让我看到了足以让我三观尽碎的一幕!长辈们刚一出屋,原本还坐着的陈志远一家三口,
仿佛听到了某种指令,几乎同时动了起来!丽娜拿起筷子,
精准地夹向那块她盯了半天的凉拌牛肉,直接塞进了嘴里,含糊地评价:“嗯,味道还行,
就是有点凉。”他们的宝贝儿子壮壮,更是有样学样,伸出筷子就去戳那条鱼肚子,
嘴里嚷嚷:“我要吃鱼!妈你给我夹!”最让我血压飙升的是陈志远!
他仿佛回到了原始社会,连筷子都省了!直接伸出手,
一把抓住那只完整的、油光锃亮的烧鸡!“来,壮壮,看爸给你掰个大鸡腿!”他嘴里说着,
手上用力,“咔嚓”一声,硬生生将一只肥美的鸡腿从鸡身上撕扯了下来!
油汁顺着他白净的手指滴落到桌布上,留下醒目的污渍。他把那鸡腿放到壮壮碗里,
又如法炮制掰下另一只递给丽娜:“丽娜,你也吃!”一家三口,
竟在主人还未落座、长辈未上席的情况下,围着满桌菜肴,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起来!
陈志远徒手抓着鸡,吃得满嘴流油,丽娜和壮壮也是筷子飞舞,专挑肉菜里的精华部分下手。
我看得是目瞪口呆,万万没料到会出现这个场景。
下意识地我摸向了胸前的相机——它正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对,录下来!必须录下来!
就在这时,四叔他们回来了。一进屋子,看到眼前满桌的杯盘狼藉,
看到了陈志远满手的油污正抓着鸡骨头,
看到了丽娜和壮壮腮帮鼓鼓的景象……他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错愕和难堪。
大伯那张向来古井无波、不怒自威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变得铁青!
他胸膛微微起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眼神,不再是长辈的慈祥,
而是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种被狠狠羞辱了的痛心!我完全理解大伯的感受,
陈家是讲究“礼”的人家!什么时候出过这种……这种不知礼义廉耻的子孙?!
我们这一辈的孩子,长辈不说话谁敢上桌?更不要说先动筷子了!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是印在我们内心最深处的烙印!也是华夏人心中最基本的孝道和礼仪!四婶看情形不对,
慌忙打着圆场拉着他们入座。德忠大伯沉着脸坐在侧面沙发上,一言不发。
原本热闹融洽的接风宴,气氛降到了冰点。唯有陈志远一家,似乎毫无所觉,
或者说根本不在乎。陈志远甚至还拿起手机,
对着那几个被他和壮壮撕扯得不成样子的菜拍了几张照片,嘴里念叨着:“这原生态的吃法,
家人们肯定爱看……”四叔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看向陈志远道:“大志,
刚才和你大伯商量一下,一会吃完饭先去祠堂给祖宗上柱香,告诉他们一声你们回来了。
然后带你们去本地景点……”话音未落,我看见丽娜在桌下扯了一下陈志远的衣角。
“不用了,四叔。”陈志远终于咽下嘴里的肉,拿起纸巾擦了擦手,打断了四叔的话,
语气随意得像在拒绝一个推销员,“吃完饭我们就回去了,路上还有事,时间紧。
”四叔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德忠大伯,
又看了看一脸无所谓的陈志远,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酒,想必是苦不堪言。这顿饭,
就在这样一种极其诡异和压抑的气氛中进行着。几位叔叔基本没怎么动筷子,
只有陈志远一家,风卷残云,专挑好菜吃,嘴里还时不时点评几句“咸了”、“淡了”。
我看着德忠大伯紧握的拳头,
看着四叔眼中难以掩饰的失望……我轻轻碰了碰胸前口袋里的相机。陈志远,
你和你家人的每一帧丑态,每一个音节,都被记录得清清楚楚。你践踏的不是一桌饭菜,
是四叔滚烫的心,是我们陈家的颜面,是这片土地上最看重的“礼”字!你等着。
5这顿接风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总算草草收场。碗碟里还剩着不少菜,
但大家显然已经没了胃口。德忠大伯第一个放下筷子,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抽着烟,
脸色依旧铁青。陈志远一家倒是吃得心满意足。丽娜从包里拿出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仿佛刚在五星酒店用完餐。壮壮拍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各位叔叔,
吃好了吗?”陈志远站起身客气着,目光却已经开始在院子里逡巡。“咱这家乡菜,
味道是真不错,原生态!”四叔勉强点点头:“这是镇上开了几十年的老店,手艺扎实,
很多县里的人都专门跑来吃。”丽娜的目光,这时落在了院子角落那片郁郁葱葱的菜地上。
时值盛夏,四婶精心伺候的菜园子里,黄瓜顶花带刺,西红柿红得诱人,茄子紫得发亮,
小油菜水灵灵嫩生生。“四叔,您这种的菜可真水灵!”丽娜笑着,语气里带着赞赏。
“比我们在超市买的那些打农药的好多了!我们带点回去给爸爸尝尝鲜,
让他 也尝尝老家的味道!”她这话一出,四叔哪里会拒绝,连声说:“好,好!
喜欢就多摘点!都是自己家种的,纯天然!小峰,快去给你哥嫂找几个袋子!”我心里冷笑,
老家味道?刚才在桌上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还没等我迈步,
陈志远和丽娜已经迫不及待地走进了菜地。那架势,不像是在摘菜,倒像是进了免费超市。
丽娜专挑那最大最红的西红柿,指甲掐进果肉里,看都不看就扔给陈志远。
陈志远一边啃着随手摘下的黄瓜,一边不管大小地乱薅,黄瓜秧子被扯断了不少。
壮壮也跟在里面四处看,不时***一张,好好的小白菜被他踩倒了一片。
四婶在一旁看得心疼,小声嘀咕着:“轻点,轻点,这秧子还能结呢……”。我强忍着怒火,
找来几个塑料袋递过去。他们扫荡完毕,心满意足地提着几大袋战利品走向SUV,
陈志远打开后备箱,对我招呼道:“堂弟,搭把手,帮忙搬一下。
”就在我往里放袋子的时候,眼皮猛地一跳!后备箱的角落里,
稳稳当当地放着两箱包装精美的 “东华特酿” ——那是陈志远所在省会的名酒!
他们车里明明有酒!却空着手来认亲!连假装客气一下都不愿意!这不是简单的失礼,
这是骨子里的轻视和冷漠,是压根就没把我四叔,没把我们这些穷亲戚放在眼里!搬完菜,
陈志远拍了拍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四叔,我们这难得回来一趟,想去村口小卖部看看,
买点咱们当地的特色带给壮壮他爷爷,也算是个念想。”四叔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似乎觉得这侄子总算还没凉薄到底,还知道惦记他父亲。他点点头:“应该的,我陪你们去。
”一行人又往村口小卖部走去。德忠大伯冷哼一声,背着手直接回家了,
显然是一分钟都不想再多待。到了小卖部,老板娘张婶热情招呼。陈志远在货架前转了转,
上面摆着些本地的土鸡蛋、散装白酒之类。他拿起一瓶标价二十五块的散装白酒看了看,
对张婶说:“老板娘,给我拿两瓶这个吧,包好点。”只买了两瓶最便宜的散酒!
四叔站在旁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眼神彻底黯淡下去。他刚才或许还抱着一丝幻想,
觉得侄子至少会给几位长辈带点像样的礼物,大家面子上也好看。可没有。
只有这两瓶散装酒,而且明显是给他父亲带的!这时,村长李叔过来了,
看到我们站在小卖部门口气氛不对,便笑着上前:“哟,老栓,这么快就吃完了?
不多住两天?我还说晚上……”他话没说完,就远远看到德忠大伯背着手,
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只留下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村长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察觉不对,
看向四叔。四叔面色灰败,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不了,村长,他们……还有事,着急走。
”听说陈家来了远房亲戚,不少乡亲都好奇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
小卖部的张婶心直口快,看着陈志远把两瓶散酒放进车里,又瞅见后备箱里那几大袋蔬菜,
笑着对四叔说:“老四,你家这亲戚可以啊!听说给你带了两箱好酒?是那‘东华特酿’吧?
那可是名酒!”她这话本是平常,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四叔的心窝子。
四叔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张婶看着四叔那难看到极点的表情,
又疑惑地看了看陈志远,以及后备箱里的两箱东华特酿……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一丝鄙夷,赶紧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周围的乡亲们看看这情景,也窃窃私语起来。陈志远似乎完全没感受到这尴尬的气氛,
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他敷衍地跟众人挥挥手:“四叔,四婶,堂弟,各位乡亲,
那我们走了啊!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大家!”说着,一家三口迅速钻进车里,
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这里的气息。引擎发动,车子猛地倒车,然后毫不留恋地绝尘而去,
卷起一片浓厚的尘土,扑了站在最前面的四叔四婶一身。四叔还僵在原地,
保持着挥手告别的姿势,浑浊的眼睛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眼圈红得厉害,
嘴里反复喃喃着:“回来了……见着了……挺好……”那声音里,没有喜悦,
只有无尽的悲凉和失落。我走过去,用力扶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感觉到老人身体的单薄和冰凉。“四叔,”我的声音很轻,“回屋吧。风大了。
”他茫然地转过头,看着我,眼里是全然的困惑和伤心,像是个迷路了的孩子。
6陈志远一家走后,四叔家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打开了视频平台,在搜索框里输入:陈志远。果然,
一个拥有一百七十万粉丝的认证账号跳了出来。头像正是他那张阳光真诚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