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需要特定媒介和地点才能隐约感应到的“异常”,此刻清晰可辨。
她站在窗前,广域感知像无数条鱼线撒向雨夜的江城。
无数微弱、杂乱的信息流涌入她的意识,大部分是沉睡的、无意识的,像是城市背景噪音里混杂的微弱呓语。
但有几个点,格外醒目。
其中一个,就在附近,带着一种泥土与陈旧纸张的腐朽气息,微弱,但持续不断地散发着“邀请”的波动。
根据感知的指引,她来到隔了两条街的一栋废弃的旧式办公楼。
楼不高,只有七层,外墙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在雨夜里像一幅巨大的、干枯的血管图。
正门被锈迹斑斑的铁链锁着,旁边墙上用红漆写着大大的“拆”字。
但那股波动,并非来自正门。
韩宝珠绕到楼后,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运货的后门,旁边是一个老式的、早己停用的货运电梯井,铁栅栏门歪斜地挂着。
波动源就在这里,异常清晰。
没有中山装老头,没有糯米星阵。
这一次的“门”,需要不同的“钥匙”。
她凝视着破破碎碎的水泥地面,雨水在这里积成了小洼。
她蹲下身,指尖掠过积水旁边干燥的地面,那里积着一层特别的灰烬,不是普通的尘土,而是混合了香灰、某种植物燃烧后的碎屑以及极细微的骨粉。
这是“引路灰”,兽皮日记里有模糊记载,常用于一些非正式、甚至是被遗忘的隐秘通道。
她捻起一小撮灰烬,放在鼻尖轻嗅。
除了物理成分,里面还缠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指引”属性的妖力残留,像是一段被设置好的程序。
检测到仪式性媒介:引路灰用途:标记并激活临时/废弃通道引导指令残留:需以活物之息唤醒活物之息?
韩宝珠若有所思。
她伸出食指,指尖悄然变得锐利,轻轻刺破大拇指指腹,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
她将这滴血珠滴入那撮灰烬中。
“嗤”血珠融入灰烬的瞬间,灰烬轻微地沸腾起来,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檀香和铁锈的古怪气味。
紧接着,地面上那些看似杂乱的灰烬自动流动起来,在她面前汇聚,勾勒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复杂符号。
符号成型的刹那,旁边那扇歪斜的货运电梯铁栅栏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仿佛内部的锁舌弹开了。
韩宝珠推开栅栏门,里面并非预想中的电梯轿厢,而是一个深邃的、向下延伸的楼梯口,阴冷的风夹杂着更浓郁的陈旧纸张气息从中涌出。
楼梯两侧的墙壁不是水泥,而是某种暗沉、带有木质纹理的材料,像是巨大树木的内壁,壁上每隔一段距离,镶嵌着一颗颗发出幽绿色光芒的萤石,勉强照亮向下的台阶。
她拾级而下,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走了约莫三分钟,楼梯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包着铜边的木门,门上没有标识,只有一道深深的、仿佛被利爪划过的痕迹。
推开门,眼前并非杂货铺那样的规整空间,而是一个……巨大的、混乱的,就像图书馆与旧货市场结合体的地方。
这里比之前的杂货铺大了不止十倍,一眼望不到头。
无数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像参天大树一样矗立,书架上塞满了各种卷轴、竹简、皮质封面甚至石刻的书籍。
空气中漂浮着金色的尘粒,那是古老文字逸散出的灵光。
而在书架之间的空隙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残破的铠甲、生锈的刀剑、造型古怪的乐器、甚至还有半截巨大的、不知名生物的骨架。
一个穿着灰色长袍、戴着眼镜的老者,正高高的悬浮在半空中,用一把鸡毛掸子,小心翼翼地掸着一卷悬浮在他面前的玉简。
听到门响,他慢悠悠地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
“新客?”
他的声音干涩,像翻动旧书页,“循着灰烬来的?”
韩宝珠点头,目光扫过摆满书的货架:“这里是什么地方?”
“归档处,或者说,被遗忘者之库。”
老者从空中缓缓飘落,鸡毛掸子指了指周围,像是给韩宝珠介绍。
“存放着那些不被主流暗巷承认、或被认为己无价值的记录、器物以及……记忆。
我是这里的看守,你可以叫我守书人。”
他打量着韩宝珠,目光在她颈间的玉佩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仿佛那并不比一本破书更引人注目。
“引路灰通常只给那些……走投无路,或者被‘上面’盯上的家伙。”
他意有所指地向上指了指,“你看起来不像前者。”
“我刚和一个‘上面’的打过招呼。”
韩宝珠平静地说。
守书人掸灰的动作顿了顿,干瘪的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哦?
看来动静不小。
巡天镜的碎片刚掉进来几片,吵得我头疼。”
他指了指远处一个角落,那里有几片闪烁着不稳定白光的金属碎片,正被几本厚重的古籍镇压着,微微震颤。
韩宝珠心中微动,仙吏受伤,连其法器碎片都坠入了这种地方?
暗巷与现实,仙庭与下界,彼此的渗透和影响,远比她想象的更首接、更混乱。
“我需要信息。”
她首接说明来意,“关于如今散落在现实世界的小妖,关于天庭近期的动向,关于……千年前那场升仙宴的另一种记录。”
守书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幽绿的萤光:“这里的知识,需要等价交换。
或者说,用‘故事’来换。
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
一件轶闻,换一段记录。
这是归档处的规矩。”
他飘到一个堆满残破陶瓷器皿的架子前,拿起一个布满裂纹的陶罐,罐口被某种暗红色的物质封着。
“比如这个,里面封存着一只‘耳语灵’最后的呓语,它曾在某个仙吏的桌案下待了三年,听到过不少有趣的东西。
你想知道什么,或许可以问问它,当然,首先你得能承受它混乱的思绪。”
韩宝珠看着那不断渗出不安气息的陶罐,摇了摇头。
她不想贸然接触这种危险且不可控的存在。
她想了想,昨晚看的养父母的日记,上面记录了她幼时一些无伤大雅的“异常”,比如能让枯萎的花苞重新绽放,能听懂夜枭的鸣叫。
“用这个换,日记。”
她指了指脑袋,“一个‘漏网之妖’的早期成长记录,足够独特吗?”
守书人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看到了珍稀的孤本。
他拿过来一本正在哭的的空白书本:“这是一个被人类用貂做的皮衣,后被扔到了巷路口,我把它捡了回来做了空白书本。”
说完便用手轻轻画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弧度一侧连着韩宝珠的大脑,一侧连着貂皮书本。
“独特!
非常独特!
凡人之爱滋养妖核稳定……非掠夺性成长模式……妙啊!”
他兴奋地喃喃自语,然后猛地抬头,“成交!
你可以在这里翻阅1个时辰!
仅限于东七区,‘近代妖事录’和‘天庭巡狩纪’相关的架子!
别碰西边那些红色的卷轴,那是‘怨念契’,粘上很麻烦!”
守书人抱着貂本,如获至宝地飘向深处,消失在一排书架后。
韩宝珠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纸张、灵光尘埃以及无数秘密混合的味道。
她走向东七区,手指拂过那些冰冷或温润的书脊,感受着其中沉睡的历史与真相。
这里,或许能找到她需要的拼图。
而她也意识到,暗巷并非铁板一块,它有主流,有边缘,有被遗忘的角落,也有像守书人这样,对知识本身的热爱远超阵营纷争的存在。
她抽出一本用某种柔韧树叶装订的册子,封面上用妖文写着《地界小妖生存实录》。
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一幅粗糙的笔画,画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狸猫妖,正被一道金色的锁链拖拽,旁边注释着:天历一七三三年,南城区,狸猫妖“小花”,修为一百二十年,遭“蚀妖钉”捕获,妖核碎裂,灵智泯灭。
韩宝珠的指尖微微收紧。
千年前的账要算,眼前的债,也要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