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多了一个人搬进外公留下的这栋位于城郊结合部的老房子,实属无奈。失业三个月,
城里的房租像座大山,而这里,至少能让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必流落街头。
房子是那种几十年前常见的红砖二层小楼,带着个荒芜的小院。外公去世后,这里就空置了,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味和一种难以言说的陈旧气息。邻居寥寥,最近的也在百米开外,
寂静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整理遗物时,我在阁楼一个积满厚尘的樟木箱底,
发现了一本厚重的相册。牛皮封面已经磨损褪色,散发出樟脑和时光混合的味道。
我拂去灰尘,坐在窗边昏暗的光线下,一页页翻看。大多是黑白或早期褪色的彩色照片,
记录着外公外婆年轻时的模样,还有母亲稚嫩的童年。照片上的人穿着具有时代特色的衣服,
对着镜头露出或拘谨或灿烂的笑容。一种隔世的陌生感包裹着我。直到我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一张略微泛黄的全家福,似乎是在这栋房子的客厅里拍的。
背景是那扇熟悉的、带着繁复雕花的旧窗棂。外公外婆坐在中间的木椅上,年轻而严肃。
他们身后站着几个我不认识的亲戚,应该是舅舅阿姨们,表情大多刻板。
母亲那时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最旁边,抿着嘴。照片本身并无特别。
引起我注意的,是照片最边缘,靠近客厅内侧阴影的地方。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深色、样式古怪像是几十年前的款式衣服的男人。他站的位置很巧妙,
恰好处于光线与阴影的交界处,大半边身子隐在暗影里,看不清具体样貌,
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略显清瘦的轮廓,和一个微微低着的头。他并没有看镜头,
仿佛只是一个无意间闯入镜头的背景人物。但我反复确认,照片里的其他人,
视线都对着镜头,唯有他,是个例外。他是谁?我拿着照片下楼,
想找找看客厅里是否还有类似的合影,或者问问可能还保留联系的老邻居。但一无所获。
这栋房子像个沉默的守密者,对外公的过往讳莫如深。也许是某个远房亲戚,
或者当时的邻居?我试图说服自己,将照片插回相册,放在了书房的书架上,没再多想。
老房子的夜晚来得特别早,也特别沉。远离城市光污染,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
只有风声穿过荒草和旧窗缝,发出呜咽般的低鸣。第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半梦半醒间,
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这栋空旷的楼里。那种感觉并非来自明确的声响,
更像是一种……被注视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的角落里,静静地、持续地看着我。
第二天晚上,这种感觉更强烈了。我躺在床上,努力入睡,但那道无形的“视线”如芒在背。
我猛地睁开眼,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一小片黑暗,房间里空无一人。是心理作用吧?
初来乍到,独居空旷老宅,难免胡思乱想。我关掉灯,重新躺下。就在意识再次模糊之际,
一阵极轻微、极细微的声响,钻进了我的耳朵。不是风声。是某种……摩擦声。非常非常轻,
像是有人穿着软底布鞋,在楼下客厅光滑的水泥地上,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踱步。
嗒…嗒…嗒…脚步很慢,带着一种固定的节奏,从客厅这头,走到那头,停顿片刻,
再走回来。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耳朵,
努力捕捉着那细微到几乎被心跳掩盖的声音。确实有脚步声!不是在门外,而是在楼下!谁?
!是小偷?还是……我猛地想起那张全家福,照片边缘那个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不,
不可能!那是几十年前的照片了!我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持续了大概十几分钟,然后,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一切重归死寂。
我僵在床上,直到天色微亮,才敢昏昏沉沉睡去。第二天,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
仔细检查了楼下所有的门窗。插销完好,锁具牢固,没有任何被撬动的痕迹。
客厅的水泥地上,除了我的脚印,只有一层均匀的薄灰。难道又是幻觉?或者是老鼠?
可老鼠怎么可能走出那样规律、沉重的尽管声音轻,但能感觉到分量脚步声?一整天,
我都心神不宁。那若有若无的被注视感,即使在白天也如影随形。我总觉得,
在我看不见的角落,有什么东西在观察着我,评估着我。傍晚,
我鬼使神差地再次拿起那本相册,翻到那张全家福。目光直接投向最边缘的阴影。
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那个模糊的男人……他……他的姿势,好像变了!
我记得昨天看时,他是微微低着头的,整个脸部都隐藏在阴影里。但现在,
他的头……似乎抬起了一点点?虽然大部分脸庞依旧模糊,但隐约能看到一点下巴的轮廓,
不再是完全低垂的状态。不!一定是我记错了!光线角度问题!或者是我自己心理暗示太强!
我用力合上相册,把它塞进书架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诡异的男人永远封存。然而,
夜晚再次降临。这一次,我不再试图早早入睡。我开着灯,靠在床头,
手里紧紧攥着一根从院子里找来的粗木棍,眼睛死死盯着卧室门的方向。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午夜刚过。那脚步声,又出现了。嗒…嗒…嗒…依旧在楼下客厅,
缓慢,规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耐心。但这一次,不一样了。在那脚步声停顿的间隙,
我听到了一种新的声音。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很远又很近的……呼吸声。悠长,缓慢,
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凉质感,丝丝缕缕地透过地板缝隙,钻进我的房间。
它不止在走……它还在……呼吸?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我的四肢,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连抓起木棍的力气都没有了。脚步声,在楼下徘徊了几圈后,停住了。
停在了……楼梯口的位置。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它……要上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楼梯口那边再无动静。它似乎只是停在那里,像是在犹豫,
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我就这样与看不见的它,隔着一层楼板,无声地对峙着。
冷汗浸湿了我的睡衣,额头上全是冰凉的汗珠。不知过了多久,那冰冷的呼吸声,
似乎……远了一点。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客厅内部而去,逐渐减弱,最终消失。
它没有上来。我虚脱般瘫软在床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精疲力尽。天亮后,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老房子,跑到百米外那户唯一的邻居家。那是一位同样年迈的老人,
姓王,据说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我语无伦次地向他描述了晚上的脚步声,冰冷的呼吸声,
还有那张诡异的、人像似乎会动的全家福。王伯听我说完,浑浊的老眼里没有太多惊讶,
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卷着一根烟卷。
“那房子……哎……”他吐出一口辛辣的烟雾,“你外公没跟你说过吗?”“说过什么?
”我急切地问。“那房子,以前死过人。”王伯的声音平淡,却像重锤敲在我心上,
“不是正常死的。是很多年前,一个借住在你外公家的远房表亲,
好像是……吊死在客厅的房梁上了。”我浑身冰凉:“是……什么样的人?”“记不太清了,
那时候我还小。”王伯眯着眼回忆,“只记得是个不太爱说话的男人,总是穿着身深色衣服,
有点阴郁。好像……有点怪癖,不喜欢被人盯着看,拍照的时候也总是躲着镜头。
”深色衣服……躲着镜头……照片里那个阴影中的男人!“他……他死后,
那房子就有点不太平。”王伯继续说道,“晚上常有动静,有人说看见过黑影。
你外公外婆后来搬去城里,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没想到……你又住回来了。
”“我该怎么办?王伯,我该怎么办?”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的胳膊。王伯摇摇头,
脸上是和张婆婆如出一辙的无奈:“能怎么办?惹不起,躲着点。
他……他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恶意,就是……可能有点孤单,不喜欢被人忘记,
也不喜欢被人……一直盯着看。”不喜欢被人盯着看……我猛地想起,
我一次又一次地、仔细地端详那张照片,聚焦在那个男人身上!
是我……是我“看”他“看”得太频繁,把他……“引”出来了?失魂落魄地回到老房子,
明明是白天,我却觉得比夜晚更冷。我冲进书房,发疯似的从书架底层抽出那本相册,
翻到那张全家福。只看了一眼,我就像被施了定身咒,血液冻结。照片上,
那个站在阴影里的男人……他的头,已经完全抬起来了!虽然面容依旧模糊不清,
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正面无表情地、直勾勾地……“看”着镜头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