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误入禁地引嫌疑
天未大亮，苏锦凝便己起身。
她换上了一套王府统一发放的、靛蓝色粗布绣娘服饰，将一头青丝用最普通的木簪利落绾起，脸上依旧敷着薄薄的灰粉，确保自己看起来与旁人无异，甚至更加不起眼。
靖王府的侧门，每日寅末开启，供下人进出。
苏锦凝与另外几名新选入的绣娘，在一位管事婆子的引领下，低着头，屏息静气地踏入了这座威名赫赫的王府。
高墙之内，是另一番天地。
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无不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气派。
青石板路洁净整齐，偶有穿着体面的丫鬟小厮匆匆走过，也是悄无声息，规矩森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初来者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锦绣工坊”位于王府的外围区域，是一处独立的院落。
院中宽敞，东西各有数间厢房，分别是设计图样、裁剪、刺绣、成品整理的所在。
空气中常年飘浮着染织和丝线的特殊气味。
工坊的掌事是一位姓钱的中年嬷嬷，面相精明，眼神里带着打量与算计。
她简单训了几句话，无非是谨守本分、不得偷懒、不得随意打探等府中规矩，便将她们分派下去。
苏锦凝被分到了负责大型绣品制作的绣房。
这里主要承接王府的仪仗、帷幔、屏风等物，活计繁重，但好处是，绣娘们时常需要将成品送至各院，甚至前厅，有机会接触到王府更多的区域和人。
她安分守己，每日埋首于针线之间。
凭借扎实过硬的功底，她很快便适应了工坊的节奏，甚至一些别人觉得棘手的复杂配色和构图，她也能轻松应对。
但她刻意藏拙，从不争先，完成分内的活计便安静待在一旁，默默观察，倾听。
工坊里并非一片和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几个早入府几年的绣娘，见苏锦凝手艺不俗，又沉默寡言，便时常寻些由头，或是将繁琐的活计推给她，或是在言语上夹枪带棒地挤兑几句。
“哟，新来的，手脚倒是利落，怕是以前在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练出来的吧？”
“瞧她那狐媚子样，整天低着头，谁知心里琢磨什么？”
苏锦凝只当未闻。
十年隐忍，她早己学会将锋芒藏在最深处。
这些口舌之争，与她背负的血海深仇相比，微不足道。
她心中唯一所念，便是如何能接触到王府的旧档库房。
机会在入府第七日悄然来临。
这日，钱嬷嬷吩咐下来，王爷书房需要更换一批夏日用的坐垫和靠枕，让绣工最好的几人抓紧绣制。
苏锦凝因其针脚细密均匀，被点名参与。
坐垫绣好，需人送去。
原本这差事轮不到新来的苏锦凝，但恰巧负责送物的一个绣娘突发腹痛，钱嬷嬷环视一圈，见苏锦凝站在一旁，便指了她：“阿凝，你手脚稳当，将这些送去王爷书房外院，交给守门的林护卫即可，切记，不得踏入内院一步！”
苏锦凝心中一动，面上却恭敬应下：“是，嬷嬷。”
她小心地抱起那摞崭新的坐垫，按照钱嬷嬷指示的路径，穿过几道月亮门，走向王府更深处的院落。
越往里走，景致越发清幽，守卫也明显森严起来，巡逻的护卫目光如炬，扫过她这个生面孔。
她低眉顺眼，不敢左右张望，心中却将路径暗暗记下。
眼看就要到书房外院，穿过一道回廊时，忽听得前方一座独立的、气势尤为恢宏的殿阁内，传来“啪嚓”一声脆响，似是瓷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斥：“滚出去！”
苏锦凝脚步一顿，心知那便是靖王书房所在。
她正犹豫是否该此时上前，书房门却从里面被猛地推开，一个小厮连滚爬出，面色惨白，仓皇退下。
院门口守卫的护卫似乎对此情景习以为常，并未阻拦。
苏锦凝硬着头皮，抱着坐垫上前，低声道：“护卫大哥，奴婢是锦绣工坊的，奉命来送新制的坐垫。”
那林护卫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眼书房方向，皱了皱眉，低声道：“王爷正在气头上，你且在此等候片刻。”
苏锦凝只得垂首立在院中，心中忐忑。
就在这时，书房内又传来一阵摸索声，伴随着一声极轻的、带着挫败感的闷哼。
鬼使神差地，苏锦凝抬头，透过并未完全关拢的门缝，她看到一道玄色的挺拔身影背对着门口，立在书案前，脚下是碎裂的瓷片和一滩水渍。
那人肩膀微微起伏，似乎情绪极不平静。
她想起传闻，靖王萧玦三年前眼部重伤，视力大损……莫非是因此打翻了茶杯？
几乎是本能，苏锦凝未及深思，趁着林护卫注意力被远处走来的另一队护卫吸引的刹那，轻轻推开虚掩的门，闪身而入。
她动作极快，悄无声息地蹲下身，放下怀中坐垫，迅速从袖中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用特制艾草染料熏过的绣帕，利落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拢起包好，以免碎渣伤人，又用帕角迅速吸拭着蔓延的水渍，防止浸湿旁边的书架。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
就在她刚要起身退开时，那道玄色身影猛地转了过来！
距离如此之近，苏锦凝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紧抿的薄唇，以及……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凤眼，轮廓深邃，可此刻，那双瞳仁却显得有些涣散、失焦，仿佛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
然而，即便如此，那眼中透出的凌厉和压迫感，依旧让她呼吸一窒。
“谁让你进来的？”
萧玦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和警惕。
他虽看不清来人的具体样貌，但能模糊感知到是个女子身形，以及一股……独特的、清冽中带着微苦的草药气息，与他平日接触的胭脂水粉香味截然不同。
苏锦凝心头狂跳，立刻跪伏在地，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奴婢是锦绣工坊的绣娘阿凝，奉命来送坐垫。
方才在门外听闻声响，恐碎片伤及王爷，故斗胆入内清理。
惊扰王爷，奴婢万死！”
她将头埋得极低，感受到那道模糊却锐利的视线在她头顶停留。
那股艾草香气，因她的靠近，在空气中愈发明显。
萧玦没有立刻说话。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他看不见她低垂的眉眼，却能闻到那独特的香气，能感觉到她刚才收拾碎片时那异于常人的沉稳和敏捷。
一个普通绣娘，会有这般胆识和利落身手？
半晌，他才冷冷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东西放下，出去。”
“是，奴婢告退。”
苏锦凝如蒙大赦，将包着碎片的绣帕紧紧攥在手心，抱起地上的新坐垫轻轻放在一旁完好的矮榻上，躬身快步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首到退出院落，远离了那座压抑的书房，苏锦凝才靠着冰凉的廊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而书房内，萧玦依旧站在原地。
他微微蹙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缕独特的艾草香。
他缓步走到书案旁，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刚才被擦拭过的、微湿的地面。
“锦绣工坊……阿凝？”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来人。”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
“去查查，今日送坐垫的那个绣娘，什么来历。”
萧玦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事无巨细。”
“是。”
黑影领命，悄然消失。
萧玦摸索着坐回椅中，闭上那双视物模糊的眼。
那个绣娘……还有那特殊的艾草香气……似乎让这潭看似平静的王府深水，泛起了不同寻常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