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晦暗，透过老旧窗帘的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昨晚的经历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但脸上仿佛还残留着那腥臭血液的粘腻触感，以及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细微的元素低语。
不是梦。
他悄声起床，狭小的房间里，妹妹林晓月还在熟睡，呼吸轻微而均匀，只是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昨晚的惊吓还未完全散去。
他小心地给她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心头那份因为获得特殊能力而泛起的微小涟漪，迅速被更沉重的责任感压了下去。
能力意味着可能，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他必须更谨慎。
轻手轻脚地走到兼做厨房的角落，他熟练地刷锅、接水、点火。
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轻微的呼呼声。
水汽渐渐蒸腾，模糊了窗户上冰冷的雨痕。
他从橱柜深处摸出仅剩的两个鸡蛋，犹豫了一下，还是都敲进了沸腾的水里。
又抓了一小把挂面，看着干瘦的面条在滚水中逐渐舒展、柔软。
“哥……”身后传来带着睡意的、软糯的声音。
林夜回头，看见林晓月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头发乱蓬蓬的，像只刚睡醒的小猫。
“吵醒你了？”
他放柔了声音，“还早，再睡会儿？”
林晓月摇摇头，吸了吸鼻子，闻到食物的香气，眼睛亮了一下：“煮面条吗？
好香。”
“嗯，快好了，去洗漱。”
林夜转身，将煮好的溏心鸡蛋捞出来，小心地放进两个碗里，再把面条挑进去，浇上清汤，最后撒上一点葱花——那是昨天买菜时摊主送的几根，蔫蔫的，但此刻却是这碗清汤面唯一的亮色。
兄妹二人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小方桌旁，安静地吃着早餐。
“哥，”林晓月小口咬着蛋白，忽然抬头，大眼睛里带着一丝犹豫和担忧，“昨天……那个人……”林夜吃面的动作顿了顿，知道她说的是莫凡。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一个……朋友。
以前认识的，正好路过。”
他不想让妹妹知道太多，徒增烦恼。
“哦。”
林晓月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蛋黄，小声嘟囔，“他看着……有点怪怪的。”
林夜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快吃，蛋黄有营养，不许剩。
吃完哥送你去学校。”
“我都多大了，不用送。”
林晓月***，但语气软软的。
“下雨，路滑。”
林夜语气不容置疑。
收拾好碗筷，林夜拿起那把黑色的、伞骨都有些变形的旧雨伞，搂着妹妹的肩膀，走进了濛濛雨帘中。
雨不算大，但细密冰冷，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
街道上车流缓慢，溅起浑浊的水花。
行人匆匆，脸上带着工作日早晨特有的麻木与倦怠。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仿佛昨夜巷子里的生死搏杀从未发生。
将妹妹安全送到她就读的初中门口，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里，林夜才转身，撑开伞，汇入前往临江三中的人流。
一进教室，那种熟悉的、带着审视和异样的氛围便扑面而来。
窃窃私语声在他踏入门口的瞬间低了下去，但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同情、好奇、幸灾乐祸，更多的是漠然。
“哟，我们的‘全系天才’来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坐在秦昊旁边的那个跟班，李强。
秦昊本人倒是没说话，只是坐在座位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最新款的符文通讯器，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偶尔瞥向林夜的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林夜像是没听见，径首走到自己的角落位置坐下，拿出课本，目光落在字迹密密麻麻的书页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林夜，”同桌是个戴眼镜的瘦弱男生，叫赵明，平时话不多，此时却忍不住低声问道，“你……你没事吧？
昨天……没事。”
林夜打断他，声音平静。
赵明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林夜明显不想多谈的样子，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第一节课是《灵能理论基础》，讲课的老教授声音平缓，讲述着三十年来总结出的灵能运用基本法则，如何冥想，如何引导灵力，如何构建最基础的元素模型……林夜听着，却感觉无比隔阂。
教授讲的是“掌控”，是“驱使”，是如同工具般使用元素。
这和他昨晚那种“共鸣”、“请求”的感受，截然不同。
他尝试着按照教授说的方法，去感应空气中的火元素，试图凝聚一个小小的火苗。
结果，那些原本对他颇为亲近的红色光点，在他试图用精神力强行约束它们时，反而变得有些“抵触”和“滑溜”，别说火苗，连一点温热感都难以维持。
果然不行……他心下黯然，却又有一丝莫名的释然。
他的路，和所有人都不同。
“有些人啊，天生就不是这块料，再听也是浪费时间。”
下课铃响，李强故意提高了音量，从林夜身边走过时，肩膀还“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林夜身体微微一晃，扶住了桌子才站稳。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李强，没有说话。
但那眼神，没有了往日的隐忍和回避，反而像一潭深水，平静无波，却让李强没来由地心里一怵，嘟囔了一句“装什么”，赶紧走开了。
秦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感觉，这个林夜，好像和昨天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一天的课程在压抑和异样的目光中过去。
放学***响起，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涌出教室。
林夜收拾好书包，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接妹妹，而是绕到了学校后街。
后街与正门的繁华截然不同，显得有些破败杂乱。
各种小店林立，空气中混杂着食物、机油和垃圾的复杂气味。
“老王废品回收站”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在一扇生锈的铁门上，后面是一片堆满废旧金属、纸板和塑料瓶的空地，在雨中更显肮脏泥泞。
莫凡会在这里？
林夜撑着伞，站在雨地里，有些迟疑。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来得还算准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堆废轮胎后面传来。
接着，莫凡那略显邋遢的身影转了出来。
他今天换了件同样灰扑扑的旧夹克，手里没拿烤红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瘪瘪的铝制酒壶。
他拧开壶盖，仰头灌了一口，哈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白雾，才眯着眼看向林夜：“怎么样，大学霸，听了一天课，有什么感想？”
林夜沉默了一下，如实回答：“他们教的方法，我用不了。”
“废话。”
莫凡嗤笑一声，走到一个倒扣着的破木箱前坐下，又拍了拍旁边一个稍微干净点的轮胎，“坐。
指望那帮照本宣科的家伙能教你？
他们连你到底是什么情况都搞不明白。”
林夜走过去，没有坐，只是看着莫凡：“那我的情况，到底是什么？”
雨声淅沥，打在废铁和塑料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莫凡又喝了一口酒，用袖子擦了擦嘴，这才正眼打量林夜，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皮囊：“很简单。
别人觉醒，是自身产生了‘灵能’，像水泵一样，抽水（元素）来用。
抽得多，用得猛，就是厉害。”
他顿了顿，指着林夜：“而你，小子，你自身那个‘水泵’可能确实不咋地，甚至有点漏。
但问题是——”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你天生就坐在整个‘元素海洋’的入水口上。
那些水（元素），不是等你来抽，而是争着抢着，想从你这个口子涌出来！
你所谓的‘灵力涣散’，不是因为你没灵力，而是因为涌向你的元素太杂、太多、太急，你那个小身板和精神力，根本兜不住，也导不顺，看起来就跟漏了一样。”
林夜如遭雷击，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莫凡。
元素的海洋……入水口……争抢着涌出……原来，那些元素的“亲近”和“请求”，是这个意思？！
“所……所以，我不是不能使用元素，”林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干涩，“我是……被元素‘选择’了？
但我无法承受它们的‘热情’？”
“悟性不错。”
莫凡赞许地点点头，又灌了一口酒，“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别人修炼，是努力把自己的‘水泵’造得更大更强。
而你——”他放下酒壶，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夜：“你要学的，是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河道’与‘闸门’。
学会梳理、引导、控制那奔涌而来的洪流，而不是被它冲垮，或者像昨天那样，只能溅起几朵微不足道的水花。”
河道与闸门……林夜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只觉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过往所有的困惑和自我怀疑，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那我……该怎么做？”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
莫凡看着他眼中燃起的火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惫懒，又藏着深不见底的东西。
“急什么？
修河道是那么容易的事？
先从最基本的开始——”他指了指周围在雨水中显得更加狼藉的废品堆，以及空气中无所不在的潮湿水汽。
“今天，你就试着，让落到你伞上的雨滴，听话地……改变一下方向。”
林夜愣住了，看向自己头顶那把黑色的旧雨伞。
让雨滴……改变方向？
这听起来，比凝聚一个小火苗还要虚无缥缈。
莫凡不再看他，又拿出酒壶，仰头喝了一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雨，还在下。
落在伞面上，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声响。
林夜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去“命令”或“驱使”，而是像昨晚那样，将精神缓缓散开，去“感受”。
他“听”到了。
无数细小的、清凉的蓝色光点，欢快地从天而降，撞击在他的伞面上，溅开，滑落。
它们如此密集，如此活跃，带着一种纯粹的、属于自然的韵律。
他尝试着，不是去抓住它们，而是像抚弄流水般，用自己那微弱的精神意念，轻轻地、带着请求地，触碰它们，引导它们。
请……往旁边……落一点……起初，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没有放弃，持续地、耐心地感受着，引导着。
精神力在飞速消耗，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几分钟。
突然——“嘀嗒。”
一声格外清晰的滴水声，不是从伞沿落下，而是从他伞面左侧边缘外，大概半寸的地方响起。
林夜猛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就在他伞面边缘外侧，一小片区域的雨丝，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轻轻推开，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形空白地带！
而一滴没能“挤”进来的雨滴，正好落在了那片空白地带的边缘，发出了那声清晰的“嘀嗒”！
成功了？！
虽然只有一瞬间，那片微小的空白就消失了，雨丝再次无情地落在伞面上。
但林夜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随即狂喜地跳动起来！
他做到了！
他真的让雨滴改变了方向！
不是靠力量，而是靠……沟通和引导！
他激动地看向莫凡。
莫凡不知何时己经停下了哼歌，正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满意。
“还不算太笨。”
他站起身，拍了拍***上的灰尘，“今天就这样。
记住刚才的感觉，那是你唯一需要练习的东西。”
说完，他再次转身，摆摆手，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堆积如山的废品后面，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林夜独自站在雨中，看着头顶那把依旧在承接雨水的旧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与万千雨滴精神相接的微妙触感。
元素的海洋，闸门，河道……他的修行，从这片肮脏泥泞的废品回收站，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