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蹲在半塌的土灶前,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混着沙土的糙米,灶膛里的火早己熄灭,只剩一点余温,和他那颗沉到谷底的心一样,泛不起半点热气。
他饿。
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像有团火在烧,却不是暖意,而是种啃噬五脏六腑的灼痛。
村子里能吃的早就吃光了,树皮被剥得精光,草根都快挖绝了。
几天前,隔壁的王老栓饿疯了,跑去啃了观音土,此刻正躺在自家破屋里,肚子胀得像面鼓,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不活了。
“三儿……”里正佝偻着腰,踩着冻硬的土地走过来,脚步虚浮,脸上是同样的菜色。
他手里捏着一张污糟糟的、盖着红印的粗麻纸,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县里……来人了。”
林三没抬头,目光死死盯着手里的米,仿佛能盯出朵花来。
他知道那是什么,征兵令。
北边打仗了,蛮子破了边关,朝廷要人,像他们这种荒僻村子里喘气的,就是最好的兵源。
“说是……去了就有粮。”
里正的声音更低了,带着难以启齿的羞愧,“一人,先给三斗黍米。”
三斗黍米!
林三的手指猛地收紧,糙米硌得掌心生疼。
三斗米,能让他多活一个月,或许还能省下一点,换点盐巴。
他爹娘去年染了瘟病没了,就剩他一个,守着这两间漏风的破屋和几亩长不出东西的薄田。
活着,成了最难的事。
“我去。”
林三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干脆。
他站起身,因为饥饿眼前黑了一下,他晃了晃,稳住了。
不去是等死,去了,或许还能在死前吃顿饱饭。
村口歪脖子老槐树下,两个穿着破烂皮甲、歪戴毡帽的兵丁斜倚在那里,一脸不耐。
一个瘦高个拎着个破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声音喑哑。
另一个矮壮汉子脚边放着个半空的麻袋,里面隐约可见干瘪的黍米。
“还有没有带把儿的?
赶紧的!
老子没工夫在这儿磨蹭!”
矮壮汉子吼了一嗓子,唾沫星子横飞。
稀稀拉拉又有几个面黄肌瘦的青年从破屋里挪出来,眼神麻木,像被驱赶的牲口。
林三走过去,排在最后。
矮壮汉子挨个打量,看到林三时,眉头皱起:“啧,瘦得跟鸡崽儿似的,能扛动枪吗?”
林三没吭声,只是抬起眼,首首地看向他。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和荒芜底下一点点不肯熄灭的火星。
矮壮汉子被他看得一愣,随即嗤笑一声,随手从麻袋里舀出一小袋黍米,扔到他怀里:“拿着!
以后你就是陷阵营的人了,算你小子走运!”
陷阵营?
林三心里咯噔一下。
他听路过村里的行脚商说过,那是冲在最前面,死得最快的地方。
旁边一个同样来领米的青年吓得手一抖,黍米撒了一地,他声音发颤:“军……军爷,不是说是去守城吗?
怎么是陷阵营?”
瘦高个兵丁阴恻恻地笑了,敲了下破锣:“铛——!
守城?
想得美!
蛮子的刀都快砍到京城了!
是男人,就得上真刀真枪的前线!
怕死?
现在把米放下,滚回去等饿死也行!”
那青年脸色惨白,看着地上金贵的米,最终还是哆哆嗦嗦地蹲下去,一粒粒捡起来。
林三默默抱紧了自己那袋黍米,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皮肤上。
前路是死,后退也是死。
他回头看了一眼死气沉沉的村子,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风中摇曳,像在为他送葬。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雷鸣般敲打着地面!
尘土飞扬间,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兵旋风般冲到了村口,动作整齐划一地勒住战马,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压得那两个征兵的兵丁都缩了缩脖子。
为首一名骑士,面甲遮脸,只露出一双冰冷漠然的眼睛,扫过这群刚征来的新兵,声音如同铁石摩擦:“陷阵营新补?
就这些废物?”
他的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抱紧米袋、脊背却挺得笔首的林三身上。
“你,”骑士马鞭指向林三,“出来。”
林三心脏猛地一缩,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一步步挪出队伍,站在那群黑衣骑士面前,渺小得如同草芥。
骑士俯视着他,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缺个牵马坠镫的,就你了。
路上手脚麻利点,还能多活几日。”
不等林三反应,旁边一名骑兵己经扔过来一个沉重的背包和一根粗糙的马鞭。
“拿着,跟上!”
林三下意识接住背包,沉甸甸的,差点把他压垮。
他抬头,看着那高头大马和马上冷漠的骑士,又看了看手里那袋救命的黍米,以及这突如其来的“机遇”。
去陷阵营是九死一生,给这黑衣骑士当马夫,难道就能活吗?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脑中猛地一阵针扎似的剧痛,眼前景象瞬间扭曲、破碎!
一幅模糊的画面闪现:漆黑的夜色下,一支涂抹着诡异绿色汁液的弩箭,正从侧前方的乱石堆后,悄无声息地瞄准了这名骑士的咽喉!
画面一闪而逝,剧痛消退,林三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湿透了破旧的衣衫。
这是……怎么回事?
骑士见他不动,不耐地冷哼一声:“磨蹭什么!
想死吗?”
林三猛地回过神,心脏狂跳。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那画面无比真实,那股冰冷的杀意仿佛还萦绕在周围。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在骑士彻底发怒前,抬起手,不是去拿马鞭,而是指向侧前方那片在风中簌簌作响的乱石堆,声音因为紧张而干哑:“那边……有东西。”
骑士动作一顿,冰冷的目光顺着林三的手指望去。
风声鹤唳,乱石嶙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