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存放着历年来的案卷副本、文书档案,虽非机要重地,平日也有两名老卒轮流值守,戌时一过便会落锁。
林黯隐在距离小楼十余丈外的一棵老槐树后,雨水顺着粗糙的树皮流淌,浸湿了他肩头的飞鱼服。
他眯着眼,仔细观察。
小楼底层门窗紧闭,唯有门檐下悬挂的一盏气死风灯在风雨中摇晃,投下昏黄不定的光斑,勉强照亮门前湿滑的石阶。
值守的老卒不见踪影,想必是躲在门房内避雨偷闲。
这对于一个被视为“清水衙门”中的“清水之地”来说,再正常不过。
但这正合他意。
他没有选择从正面接近。
凭借着原主的记忆和对衙署巡哨规律的了解,他绕到小楼的侧面。
这里墙根下生着半人高的荒草,在秋雨中显得格外凄冷。
他蹲下身,仔细感知着体内的状况。
毒素带来的隐痛依旧存在,但那一丝由《基础吐纳诀》滋生的微弱内力,让他对身体的掌控力提升了不少,至少行动不再像之前那般虚浮。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他猫着腰,利用荒草的掩护,快速而无声地贴近了小楼的石基。
墙壁湿滑,布满青苔。
他抬头望去,二楼有一扇用于通风换气的支摘窗,此刻在风雨中微微晃动,窗扇并未完全扣死。
这是一个机会。
他估算了一下高度,后退几步,一个短促的助跑,右脚在湿滑的墙壁上猛地一蹬,左手同时探出,精准地勾住了二楼窗沿凸起的砖缝。
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牵扯着尚未完全恢复的脏腑一阵抽痛,但他咬紧牙关,凭借一股狠劲,腰腹发力,整个人如同狸猫般翻了上去,悄无声息地蹲在了狭窄的窗沿上。
雨水立刻将他全身浇得更透。
他稳住身形,指尖探入窗缝,微微用力。
“嘎吱——”一声轻微得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摩擦声响起,窗扇被他向内推开了一道足以容身的缝隙。
一股陈年纸张、墨锭和灰尘混合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侧身钻了进去,随即反手轻轻将窗户虚掩,只留下一道缝隙通风。
库房内一片漆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巨大的、顶天立地的档案架轮廓,它们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无边的黑暗里。
空气凝滞而阴冷,带着独有的陈旧气息。
林黯没有立刻行动,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让自己的眼睛适应这极致的黑暗,同时屏息倾听。
除了自己压抑的呼吸和心跳,以及窗外绵密的雨声,库房内死寂无声。
安全。
他这才从怀中摸索出早己准备好的火折子。
这是原主随身之物,幸好未被搜走。
他轻轻晃亮,一点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扩散开来,驱散了身旁一小片区域的黑暗,却也使得远处的阴影显得更加深邃。
微弱的火光映照下,巨大的木制档案架如同森然壁垒,上面分门别类地插着无数牛皮纸包裹的卷宗,标签上的字迹在晃动的光线下模糊难辨。
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找到赵德贵案的卷宗。
根据架阁库的规制,近期未结或己结但尚未归档至深处的重要案卷,通常会存放在靠近门口、便于取阅的区域。
他举着火折子,沿着架子间的狭窄通道缓缓移动,目光快速扫过一个个卷宗标签。
“天启二十七年漕运纠劾案”、“京畿盗匪辑录”、“东城火烛备案”……卷宗浩如烟海,寻找特定的一份并非易事。
火折子燃烧有限,他必须争分夺秒。
潮湿的官服紧贴在身上,带来阵阵寒意,但他额角却因为紧张和急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在靠近楼梯口的一个架子上,他看到了那个标签——“南城富商赵德贵暴毙案(己结)”。
找到了!
他心中一振,立刻伸手去取。
那卷宗用普通的牛皮纸包裹,拿在手中分量不重。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就着火光,快速翻阅起来。
卷宗内容与原主记忆相差无几:现场勘验笔录简单潦草,结论是“突发心疾,窒息而亡”;赵家家仆的询问记录语焉不详;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尸格备注栏里,有一行小字“面色异样,疑有它因,待查”,但后面又被朱笔划去,旁边是张奎那略显潦草的签名和“查无实据,予以结案”的批语。
果然是被强行压下的!
林黯的目光落在尸格上关于赵德贵随身物品的记录上:锦袍一件,玉佩一枚,银票若干……以及,一个空的“苏合香”药囊。
记录注明,药囊己被家属收回。
苏合香?
那是常见的开窍醒神药材,通常用于缓解头痛、胸闷。
赵德贵随身携带此物,合情合理。
但《基础毒理辨识》的知识在他脑中闪过:苏合香性温,通气。
而“牵机散”中有一味辅药,与苏合香的气味混合后,会产生一种极淡的、类似于苦杏仁的异味,且能轻微加速“牵机散”的发作!
难道……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
张奎若是下毒者,他必然要接近赵德贵,并且有机会将毒下在对方随身携带的药囊中,或者利用药囊的气味掩盖投毒时的异常!
他需要确认!
确认赵德贵当时携带的苏合香药囊,是否真的有问题!
或许,那药囊本身,就是关键证物!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卷宗之时,库房楼下,隐约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
“咔哒……”声音轻微,但在死寂的库房和林黯高度集中的听觉中,却无异于一声惊雷!
有人来了!
林黯心中剧震,瞬间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整个人迅速蹲下,隐入档案架底部最黑暗的阴影之中,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黑暗中,他听到楼下门轴转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灯笼摇晃的光晕,从楼梯口缓缓漫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