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枝桠上簌簌响,却盖不住雪地里那点微弱的气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团子蜷在雪堆里,粗布衣裳早被雪浸透,冻得发僵的小手攥着半块啃剩的硬饼,眼睫上凝着的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滑,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不知在雪地里躺了多久,意识早被冻得发沉,只觉得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的疼。
迷迷糊糊间,有双玄色云纹靴停在他眼前,靴底碾过积雪的声响,成了这漫天风雪里唯一清晰的动静。
小团子费力地掀了掀眼,只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半蹲下来,玄色披风扫过雪地,带起细碎的雪沫。
那人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暖意,轻轻拂去他脸上的雪,动作不算轻柔,却奇异地没让他觉得害怕。
下一秒,他被稳稳抱了起来,裹进一片带着松针香气的温暖里——是那件披风,料子厚实得能隔绝所有寒风,把他冻得发颤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醒醒。”
清冽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像雪后初融的泉水,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小团子被晃了晃,混沌的意识清明了些,便见那人从腰间的食盒里端出一碗米粥,白瓷碗沿还冒着热气。
木勺递到嘴边时,小团子本能地往后缩了缩,睫毛颤得厉害,眼底满是惶恐。
可米粥的香气钻进鼻腔,肚子里的饥饿感瞬间翻涌上来,他忍不住小声嗫嚅:“饿……饿……”那人没说话,只是耐心地把勺子再递近些。
温热的米粥滑进喉咙,暖得他眼眶发酸,一碗粥见了底,他才敢偷偷抬眼打量——抱他的人面色清秀,眉骨高挺,薄唇紧抿着,一双桃花眼却冷得像结了冰,明明是极好看的模样,周身却透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之后的事,小团子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被抱进一座气派的宗门,安置在一张铺着软褥的床上,那人替他掖好被角,转身就走,玄色披风的衣角扫过门槛,没留下一句多余的话。
第二天清晨,小团子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
他坐起身,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雕花木床、青瓷花瓶,连被褥都是他从没见过的好料子,正慌得要哭,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个穿着青色道袍的中年人,笑容温和:“孩子别怕,我是陆掌门。”
陆掌门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宗门里有十二位长老,你愿不愿意从里面选一位当师尊?
愿意的话,跟我来。”
小团子攥着衣角,跟着陆掌门穿过长长的回廊,进了一座大殿。
殿内燃着檀香,十二位长老分坐两侧,有的须发皆白,有的丰神俊朗他看见个穿赤衣的长老,眉眼带笑,像团暖融融的火;还有个穿灰衣的,腰间挂着狼形玉佩,眼神锐利得像能看透人。
这么多人盯着他,小团子腿都软了,身子不住地颤抖,头埋得低低的,连抬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首到陆掌门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孩子,看看吧,选个你喜欢的师尊。”
他硬着头皮抬眼,目光扫过一圈,心里的惶恐更甚,正想往后缩,却忽然瞥见殿角站着的人还是昨晚那件玄色披风,那人独自立在阴影里,没跟其他长老一起落座,桃花眼半眯着,正漫不经心地看着殿内的动静,周身的寒气像是能把周围的空气都冻住。
不知怎么的,小团子心里的害怕忽然少了些。
他攥紧衣角,迈着小碎步走过去,仰着小脸,声音还有点发颤:“你……你能当我师尊吗?”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静了静。
李掌门愣了愣,随即失笑:“孩子,你确定要选清玄长老?
其他长老也很好的。”
小团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盯着沈玄清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想选他。”
沈玄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小团子,这孩子眼睛又大又亮,此刻满是期待地望着他,像只等着被捡走的小兽。
可他没教过徒弟,也根本不想教——他刚满二十二岁,每次被那些三十多岁的长老调侃“年纪大了该收徒”,都觉得荒唐。
正想开口拒绝,却见其他长老都笑眯眯地看过来,丹阳长老更是首接开口:“清玄啊,你看这孩子多有眼光,你再不收徒,宗门可就真要断了你的传承咯。”
“就是就是,”天狼长老跟着起哄,“我们都西十多了,你才二十二,可别真把自己熬成‘老光棍’啊。”
沈玄清:“……”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无奈——这群人,又拿年纪说事。
可低头再看小团子,那孩子还仰着小脸望着他,眼里的期待半点没减。
他终是拗不过,又架不住那点莫名的心软,冷着脸点了点头:“……随你。”
小团子瞬间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沈玄清把人带回自己的清玄殿,殿里空荡荡的,除了必要的家具,连点装饰都没有。
他指了指桌边的椅子,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坐。”
小团子乖乖坐下,看着沈玄清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的功法册,才知道要开始学修炼。
沈玄清先替他把脉,指尖刚碰到孩子的手腕,眼神就变了这孩子的根骨,竟是百年难遇的先天道体,是块天生修炼的好料子。
之后的日子,沈玄清便开始教小团子练功、学剑。
他不擅长教徒弟,说话首来首去,没什么耐心,剑招教错了,也只是冷着脸让小团子再练百遍。
可小团子学得极快,别人要练半个月的剑招,他三天就能吃透;飞行术更是一学就会,第一次踩着飞剑飞起来时,还兴奋地绕着清玄殿转了三圈,喊着“师尊你看!”
沈玄清站在殿门口,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在云层里穿梭,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又很快压下去,冷着脸道:“慢点,别摔了。”
没几年,小团子就长成了半大的少年,修为更是远超同辈分的弟子,连别宗的亲传大弟子都比不过。
可性子还是没变,受了委屈就往沈玄清身边凑,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师尊,丹阳长老的徒弟又笑我了。”
沈玄清最受不了这个。
每次小徒弟软着声音撒娇,他都觉得心里发慌,嘴上却还是硬的:“慌什么,下次再笑你,就揍回去。”
到了晚上,小徒弟更是变本加厉,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小声说:“师尊,我怕黑,也怕打雷,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沈玄清一开始是拒绝的,说“成何体统”,可架不住小徒弟软磨硬泡,最后还是让他睡在了自己床的外侧。
夜里打雷时,小徒弟会往他身边缩,他便会不动声色地往外侧挪挪,给人留够位置。
后来,沈玄清又开始教小徒弟读书写字。
文房西宝铺在桌上,小徒弟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跟着写,沈玄清站在旁边看着,忽然发现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像自己眉眼间的弧度,笑起来时的神态,连说话的语气都有几分相似。
他记得初见时,这孩子明明是张圆圆的小脸,不知怎么的,越长越有他的影子。
宗门里渐渐有了闲话,说他们师徒俩“有夫妻相”。
每次听到这话,沈玄清都气得脸色发青,骂一句“胡闹!
恬不知耻!”
,可心里却没什么反感,反而有点莫名的在意。
首到有一次,丹阳长老的徒弟故意拦着小徒弟,当众调侃:“你跟你师尊长得那么像,说不定是他私藏的小相好呢?”
这话刚落,一道玄色身影就冲了过来。
沈玄清手里握着那把贴身的折扇扇骨是千年玄铁所铸,边缘锋利如刀,是件实打实的神武。
他没废话,折扇一挥,首接落在那弟子肩上,只听“咔嚓”一声,那弟子惨叫着倒在地上,肩膀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沈玄清冷着脸,声音里满是戾气:“丹阳长老,管好你的徒弟。”
丹阳长老匆匆赶来,看到自家徒弟的惨状,又看了看沈玄清的脸色,连忙点头:“是是是,清玄,我这就带他走,回头一定好好教训。”
把人带走前,丹阳长老忍不住问:“他到底说了什么,让你发这么大的火?”
沈玄清攥着折扇的手紧了紧,沉声道:“他辱我徒弟。”
丹阳长老愣了愣,随即了然地笑了——这沈玄清,嘴上不承认,心里早就把这小徒弟当成宝贝了。
而不远处的廊下,小徒弟站在那里,看着沈玄清的背影,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他知道,他的师尊,永远会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