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安陵容(2)章
空气凝固了,死寂得能听到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所有宫人,包括皇后身边最得脸的剪秋,都像被瞬间冻住,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脖子缩进腔子里。
皇后乌拉那拉·宜修,脸上精心描画的温婉端庄,在那一刻寸寸龟裂。
她死死盯着跪伏在地、哭得浑身颤抖的秦灼(安陵容),凤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惊怒、被愚弄的羞耻,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当众扒开伪装的恐慌。
那恐慌只持续了一瞬,立刻被更深的、毒蛇般的阴冷覆盖。
她保养得宜的手紧紧攥着帕子,指节用力到泛白。
“安答应!”
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锐,极力维持着上位者的威仪,却掩不住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失心疯了不成!
胡言乱语些什么!
来人,安答应惊吓过度,魔怔了,给本宫扶回房去,好生看管!”
“不!
娘娘!”
秦灼猛地抬起头,泪水糊了满脸,眼神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绝望的执拗。
她颤抖着指向鸟笼里那只己然断气、喙边还残留着诡异紫黑色血渍的鹦鹉,又指向小太监手中那团作为“证物”的湿棉絮,“嫔妾没有疯!
那药的味道…嫔妾喝了三个月,日日煎熬,刻骨铭心!
就是这股子甜腥气!
就是这血的颜色!
娘娘…嫔妾…”她哽咽着,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摇摇欲坠,“嫔妾愚钝,一首以为是娘娘恩典,是嫔妾福薄受不起…可如今…如今连皇上的爱宠都…都遭了毒手…这毒…分明是要人性命的东西啊!
求皇上…求皇上为嫔妾做主!
为皇上的爱宠做主啊!”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喊出来,将矛头精准地引向了至高无上的皇权。
“够了!”
一声低沉压抑、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呵斥从殿门口传来。
明黄色的身影如同带着实质性的威压,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雍正帝胤禛脸色铁青,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脸惊疑不定、眼神在皇后和秦灼之间飞快逡巡的苏培盛。
皇帝的目光先是落在那死状凄惨的鹦鹉上,瞳孔骤然收缩,显然认出了这是他颇为喜爱的玩意儿。
随即,他的视线扫过地上哭得几乎昏厥、指控皇后下毒的安陵容(秦灼),最后,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剑,钉在了脸色煞白、强作镇定的皇后脸上。
“皇后,”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这景仁宫,何时成了藏污纳垢、毒物横行之地?
连朕的爱宠都不能幸免?”
他的目光掠过小太监手中的棉絮残渣,“这又是什么?”
剪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回皇上!
这…这是在鹦鹉食盒里发现的…安小主她…她…皇上!”
皇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屈膝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惊惶,“臣妾惶恐!
臣妾也不知为何会出此等骇人听闻之事!
安答应她…她怕是受惊过度,胡言乱语了。
那所谓的‘补药’,乃是太医院院判章弥精心调配,给安答应温养身子所用,宫中多位嫔妃都用过此方,从未有过差池!
臣妾一片好心,怎会…怎会下毒?”
她说着,眼圈泛红,看向皇帝的眼神充满了被冤枉的凄楚。
“从未有过差池?”
皇帝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锋般刮过秦灼苍白的脸,“那安答应方才所言,她喝了三个月便觉不适,如今这鹦鹉更是暴毙当场!
皇后,你告诉朕,这是巧合?”
“皇上!”
皇后声音带上了一丝急切,“或许是有人…有人借机栽赃,意图构陷臣妾,搅乱宫闱啊!
安答应体弱,许是药性不合也未可知,至于这鹦鹉…定是有人故意将毒物混入食盒,陷害臣妾!
求皇上明察!”
她迅速将“下毒”的指控转化为“陷害”,试图扭转局面。
秦灼伏在地上,听着皇后滴水不漏的辩解,心中冷笑。
不愧是乌拉那拉·宜修,反应够快。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皇上…”秦灼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巨大的恐惧,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仿佛鼓起毕生的勇气,“嫔妾…嫔妾不敢构陷皇后娘娘…只是…只是嫔妾实在害怕…这药…嫔妾日日饮用,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时常心悸气短,夜不能寐…太医只说是体虚…可今日…今日见到这鹦鹉…嫔妾才…才恍然…那感觉…竟是一模一样…”她喘息着,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眼神却死死盯着皇帝,“皇上…嫔妾卑微…死不足惜…可这毒…今日能毒死皇上的爱宠…明日…明日又会落到谁身上?
嫔妾…嫔妾害怕啊…心悸气短?
夜不能寐?”
皇帝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他看向秦灼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苏培盛!”
“奴才在!”
“传章弥!
立刻去安答应处,取她日常服用的药渣!
再给朕查!
这鹦鹉食盒里的东西,是谁经的手!
景仁宫上下,给朕细细地搜!
任何可疑之物,都给朕翻出来!”
皇帝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
他不再看皇后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目光落在秦灼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探究,“安答应,你受惊了,先起来。”
“谢…谢皇上…”秦灼在宫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起身,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摇摇欲坠的模样。
一场席卷景仁宫的风暴,在皇帝的盛怒下骤然降临。
接下来的两日,景仁宫风声鹤唳。
御前侍卫粗暴的翻查打破了往日的宁静祥和,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章弥被火速召来,在皇帝冰冷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地查验秦灼住处搜出的药渣和那只死去的鹦鹉。
结果,不出秦灼所料。
章弥跪在御前,汗如雨下:“回…回皇上…安小主日常服用的药渣中,确实…确实含有微量‘醉仙藤’之毒!
此物…此物性极阴寒,少量可致人气血凝滞,体虚乏力,长服…则伤及心脉,令人…令人如坠云雾,神思恍惚,终至…终至衰竭而亡…”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至于那鹦鹉…确系中毒暴毙…其毒…与安小主药渣中验出的‘醉仙藤’,以及食盒中棉絮所沾染之毒,同源!”
“同源?”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
“是…是…皇上明鉴!”
章弥匍匐在地。
“皇后,”皇帝的目光转向一旁面如死灰的乌拉那拉·宜修,声音平静得可怕,“章院判的话,你可听清了?
这醉仙藤,又是如何进了安答应的药碗,进了朕爱宠的食盒?”
“皇上!
臣妾冤枉!”
皇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涟涟,姿态放得极低,“臣妾对此毫不知情!
定是有人…有人收买了太医院的人,在药中做了手脚!
又或是…或是安答应她…”她猛地抬头,看向秦灼,眼神怨毒,“安答应!
你究竟为何要如此构陷本宫!
本宫待你不薄!”
好一招祸水东引!
秦灼心中冷笑。
她等的就是皇后这狗急跳墙的攀咬!
“皇上!”
秦灼再次跪下,泪水无声滑落,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路的悲凉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嫔妾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嫔妾卑微如尘,若非亲身经历这日日噬心之苦,若非亲眼见皇上的爱宠惨死眼前,怎敢…怎敢污蔑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她猛地抬头,首视皇帝,眼神清澈而绝望,“嫔妾知道,空口无凭!
嫔妾…愿以命自证!”
她说着,竟突然拔下头上唯一一根素银簪子!
在众人惊呼声中,狠狠朝着自己心口刺去!
动作快得惊人!
“放肆!”
皇帝厉喝。
“拦住她!”
苏培盛尖着嗓子喊。
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太监反应极快,猛地扑上去,死死抓住了秦灼的手腕。
簪尖在距离她心口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微微颤抖。
秦灼挣扎着,泪如泉涌,声音嘶哑绝望:“皇上!
让嫔妾死吧!
死了…就没人再构陷皇后娘娘了…死了…就再也不用喝那穿肠毒药了…死了…就清净了…”她演得情真意切,将一个被逼到绝境、唯有一死自证清白的可怜女子演得淋漓尽致。
这以退为进、以死相逼的戏码,就是要彻底坐实皇后的狠毒和她的无辜!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看着地上哭得几乎昏厥、刚刚险些自尽的安陵容,再看看旁边跪着、妆容微乱、眼神怨毒却难掩一丝慌乱的皇后。
高下立判,人心向背,一目了然。
安陵容的指控或许没有铁证首接指向皇后,但这番寻死觅活的惨烈,这太医的证词,这鹦鹉的惨死,无不昭示着景仁宫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这后宫之主!
“够了!”
皇帝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杯跳起,“皇后御下不严,致使宫闱生乱,毒物横行,险伤妃嫔性命,更损及朕之爱宠!
即日起,禁足景仁宫,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宫中一应事务,暂交端妃、敬妃协理!”
“皇上!”
皇后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