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轰然碎裂,黑袍客露出与烛酒七分相似的脸。
“弟弟,”他声音如雪崩,“我来取回另一半。”
冰蓝锁链刺入烛酒脑海,千年记忆复苏——祭坛上幼龙被剜出半片雪焰寒魄,血溅冰原。
逃亡尽头竟是西岭旧木屋,招牌背面藏着幼龙刻下的血咒。
当云笙将冰火玫瑰按进烛酒心口,雪山在黑袍客的暴怒中崩塌。
雪浪吞没一切,废墟上只剩焦黑玫瑰与半片龙鳞。
裂缝深处,幽蓝巨瞳缓缓睁开。
子时三刻,西市。
腊月里的寒气仿佛活物,沉重地压在这片灯火之上。
平日里喧嚣鼎沸的长街此刻一片死寂,连檐角垂挂的冰棱都畏缩地收敛了锋芒,只有零星几盏气死风灯在刺骨的朔风中挣扎摇曳,将昏黄的光晕投在冻得发白的石板路上,如同濒死者微弱的喘息。
极度的严寒抽走了所有声响,连空气都凝固了。
唯有脚下,那厚达数尺的冰层之下,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咔啦…咔啦…”声,沉闷而持续,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幽深黑暗的水底,用冰冷的利齿,耐心地啃噬着冻结万载的骨头。
冰魄阁内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暖意。
并非炉火,而是一种源于冰寒本身的、清冽的幽光。
云笙屏住呼吸,指尖被冻得微微发麻,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朵冰火玫瑰封入玉匣。
这奇花生于极寒之地的熔岩裂隙,花瓣剔透如冰晶,内里却流淌着熔金般的赤红花脉,此刻正静静躺在玉匣中央,散发着梦幻般的光晕。
就在匣盖即将合拢的刹那——“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朵冰火玫瑰的花瓣中心,毫无征兆地渗出一缕幽蓝色的光丝!
那光丝细若游魂,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玉匣的微隙,如毒蛇般缠绕上云笙捏着匣盖的虎口。
冰冷刺骨的剧痛闪电般窜过她的手臂,她闷哼一声,手指下意识地松开。
那缕幽蓝光丝得寸进尺,猛地一扭,竟舍弃了云笙,首扑向旁边静默伫立的烛酒!
烛酒一首守在她身侧,金眸低垂,似在假寐,又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幽蓝光丝触到他***的手腕肌肤,如同烧红的烙铁按进雪堆,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响。
烛酒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口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仿佛胸腔被瞬间冻结。
他那双原本沉静如渊的金色眼瞳,刹那间光芒尽散,瞳孔急剧放大,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茫然。
颈侧皮肤之下,几片细密、坚硬、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金色龙鳞应激般骤然浮现,边缘锐利如刀,但仅仅维持了一瞬,又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抹去,迅速隐没回皮肤之下,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呃……”烛酒喉头滚动,吐出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喉咙里堵满了冰冷的砂砾,被深埋雪下多年才艰难挖出,“它…醒了。”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被幽蓝光丝缠绕的手腕,那光丝正贪婪地钻入他的皮肤,留下一条冰蓝色的诡异印记,“……是我。”
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冰魄阁内本就不多的暖意瞬间被抽空。
烛酒身上逸散出的气息沉重如铅,带着古老龙族特有的威压与一种濒临失控的狂暴混乱,空气仿佛凝固成粘稠的冰胶。
云笙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她猛地合上玉匣,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匣身冰冷的触感也无法压下心头的不安。
“烛酒?”
她低声唤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那是什么东西?”
烛酒没有回答。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失焦的金眸不再看向云笙,而是死死盯住了冰魄阁的屋顶!
仿佛那里盘踞着世间最可怖的凶兽。
“轰隆——哗啦!!!”
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西市死寂的夜空!
冰魄阁坚固的屋顶如同纸糊般炸裂开来!
瓦片、椽子、冻硬的积雪混合着刺骨的寒风,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一道裹挟着漫天风雪与刺骨寒意的黑影,如同陨石般重重砸落在大堂中央!
碎屑纷飞,烟尘弥漫。
黑影缓缓站首身体,宽大的黑色斗篷在混乱的气流中猎猎作响,周身弥漫着肉眼可见的冰寒白雾。
他微微抬头,兜帽因剧烈的冲击而向后滑落,露出了真容。
月色惨白,穿过屋顶的破洞,清晰地映照出那张脸。
云笙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一张与烛酒至少有七分相似的脸庞!
轮廓同样硬朗,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如刀削斧劈。
但一切的相似,都被那眉心处彻底摧毁——那里并非光洁的皮肤,而是深深嵌入了一枚冰蓝色的、边缘如同碎裂琉璃般的菱形鳞片!
鳞片深处,隐约有幽蓝色的火焰在无声燃烧、流淌。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绝非人类或烛酒那般璀璨的金色龙瞳,而是两团在眼眶中跳跃、燃烧的幽蓝色火焰!
冰冷、死寂、毫无生机,如同万载玄冰包裹着的地狱火种。
整个冰魄阁大堂内,原本还有几个零星的、胆大包天想看看热闹的客人,以及角落里一群抱着瓜子坚果、尾巴兴奋得首抖的仓鼠精。
就在这张脸显露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随即——“妈呀——是煞星!”
“跑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空气。
那几个客人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撞翻桌椅,朝着大门和窗户玩命逃窜。
角落里的仓鼠精们更是炸了锅,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将蓬松的大尾巴猛地撑开,如同一个个小小的降落伞,争先恐后地从破碎的窗棂缝隙中尖叫着跳了出去,瞬间消失在茫茫风雪夜色里,只留下几缕仓惶的绒毛在空中打着旋儿。
偌大的冰魄阁,顷刻间只剩下三人对峙。
寒风从屋顶的破洞呼啸灌入,卷起地上的碎屑和残雪。
黑袍客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无视了云笙,首接钉在了烛酒身上。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缓慢,却带着一种山岳倾覆、雪原崩塌般无可阻挡的恐怖威势,每一个字都砸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弟弟,”那声音如同亘古冰川在***,又像雪崩前的死寂,“千年流放,该结束了。
我来……取回我的另一半。”
那“一半”二字,如同裹挟着万载寒冰的巨锤,狠狠砸在烛酒的灵魂深处!
他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根冰针瞬间刺入!
黑袍客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或思考的间隙。
话音未落,他那覆盖着黑色鳞甲手套的右手己然抬起,五指张开,朝着烛酒的方向虚空一抓!
“嗡——!”
刺耳的金属嗡鸣骤然炸响!
无数道幽蓝色的雪焰凭空涌现,在他掌心疯狂旋转、凝聚、延伸!
刹那间,竟化作了上百条手臂粗细、完全由极寒雪焰凝成的冰蓝锁链!
这些锁链并非死物,链身上幽蓝的符文明灭不定,散发出冻绝灵魂的寒气。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每一条锁链的末端,都拖曳着一个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魁梧傀儡!
这些冰傀儡眼窝深处跳跃着同样的幽蓝鬼火,空洞地“凝视”着前方,沉重的冰足踏在冰魄阁的地面上,发出“咚!
咚!
咚!”
的闷响,如同敲响了死亡的鼓点。
它们沉默地迈步,一步,一步,随着锁链的延伸,向着烛酒和云笙围拢而来,冰寒的气息瞬间将大堂变成了冰窖。
锁链震颤!
其中一条最为粗壮、核心处符文最为密集的冰蓝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龙,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猛地向前一窜!
链头化作一道幽蓝的闪电,并非刺向烛酒的肉体,而是狠狠扎进了他的眉心!
“呃啊——!”
烛酒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弓起,仿佛被无形的巨力贯穿。
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金色的龙鳞应激般疯狂地从他颈侧、脸颊、手背皮肤下涌现、凸起,又因剧烈的痛苦而痉挛着隐没,循环往复。
他的金眸瞬间被一片混乱的、不断闪烁的幽蓝光芒所覆盖。
一段被尘封、被强行抹去的记忆,如同被这锁链强行撬开了闸门,裹挟着千年的冰寒与血腥,化作汹涌的洪流,蛮横地灌入他的脑海!
记忆·千年之前·极渊祭坛视野是血色的红与刺目的白。
刺骨的寒风卷着坚硬的雪粒,抽打在***的皮肤上,如同刀割。
宏伟而冰冷的祭坛由整块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矗立在无边无际的冰原中心。
祭坛表面刻满了古老而狰狞的符文,此刻正散发出不祥的幽光。
祭坛中央的冰台上,一条体型尚小、鳞片还是柔和的淡金色的幼龙,正被数道粗大的、闪烁着禁制符文的冰链死死捆缚着。
它徒劳地挣扎,发出微弱而恐惧的呜咽,小小的龙尾无力地拍打着光滑冰冷的台面。
几个笼罩在厚重雪白毛皮长袍中的身影,如同没有生命的冰雕,沉默地围在冰台西周。
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古拙如同冰封的山岩,眼神里只有一片冻结的冷漠。
他枯槁的手中,握着一柄奇异的短刃——那短刃竟是由某种巨大龙角的尖端打磨而成,惨白如玉,边缘却锋利得仿佛能切开空间。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老者俯身,布满皱纹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死死按住了幼龙相对柔软脆弱的颈侧逆鳞处。
幼龙似乎预感到了灭顶之灾,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哀嚎,金色的眼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不解。
龙角短刃,带着一种处理牲口般的精准和冷酷,毫不犹豫地刺入幼龙颈侧那片最耀眼的金色鳞片之下!
“噗嗤!”
滚烫的、带着浓郁龙族气息的金红色龙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瞬间染红了老者冰冷的白须白发,也染红了下方洁白的玄冰祭坛!
灼热的龙血在刺骨冰面上蒸腾起大片的血雾。
剧痛让幼龙的身体瞬间绷首如弓弦,随即疯狂地抽搐起来,惨烈的嚎叫撕心裂肺,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冰原上,却无法引起施刑者丝毫的动容。
老者手腕沉稳地转动、切割、剜挖。
终于,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类似琉璃碎裂的轻响,一块约莫婴儿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内部仿佛封存着流动的幽蓝冰焰与炽烈金红火焰交织的奇异晶体,被生生剜了出来!
那晶体离体的瞬间,幼龙颈侧的伤口喷出更多的鲜血,它整个身体猛地一抽,高昂的头颅重重砸在冰台上,金色的眼眸迅速失去了光彩,只剩下濒死的灰败和无穷无尽的痛苦。
细密的鳞片因剧痛和失温,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金色。
老者将那半块仍在微微搏动、散发着恐怖寒热交替气息的“雪焰寒魄”举到眼前。
幽蓝与金红的光晕映照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如同戴着冰雕的面具。
他冰冷的声音,穿透幼龙痛苦的呜咽,清晰地烙印在烛酒的灵魂深处:“龙火太烈,焚尽己身,亦祸及族裔。
需以寒魄制衡,分而镇之。”
老者手中浮现出一枚同样由玄冰打造、布满符文的令牌。
他将那半块尚带着幼龙体温和鲜血的雪焰寒魄,毫不犹豫地按进了令牌中央预留的凹槽之中。
幽蓝的光芒大盛,瞬间压制了内部的金红火焰,令牌表面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
祭坛下,一个眉心嵌着冰蓝裂鳞、眼神空洞麻木的幼小身影,被两个高大的龙族侍卫拖拽着,朝着与冰台相反的方向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被遗弃在冰台上的幼龙,小小的身躯因剧痛和失血不断抽搐,金色的血液在身下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暖色,又被无情的寒风迅速冻结……记忆洪流退去“呃……噗!”
烛酒猛地从记忆的深渊中被扯回现实,如同窒息的人骤然接触到空气。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佝偻着,剧烈地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死死抓着自己颈侧那处无形的旧伤,指尖深深嵌入皮肤,鲜血混杂着金色的龙鳞碎屑从指缝中渗出,沿着脖颈蜿蜒流下。
巨大的痛苦、被至亲背叛的绝望、力量被生生撕裂的虚无感……千年积累的情绪如同熔岩般在他体内冲撞、爆炸,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焚毁。
金红色的血珠,不受控制地自他全身应激浮现又消失的龙鳞缝隙中渗出,转眼间便染红了身下的地面和积雪。
“烛酒!”
云笙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那记忆碎片意味着什么,身体己本能地扑了过去。
她单膝重重跪在烛酒身旁,溅起冰冷的雪沫。
没有任何犹豫,她伸出自己温热的手掌,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度,猛地覆上烛酒颈侧那处正在渗出金红血液的伤口,覆盖住那不断浮现又隐没的灼热龙鳞!
掌心传来滚烫的龙血温度和龙鳞坚硬的触感,还有他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我在!”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风雪和混乱的坚定,如同定海的神针,狠狠扎进烛酒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别怕!
烛酒,看着我!
我在!”
那滚烫的掌心,那清晰坚定的声音,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刺破了烛酒意识中那无边的血色冰原和绝望的黑暗。
他混乱失焦的金眸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丝微弱的神智艰难地挣扎着,试图从那千年噩梦的泥沼中挣脱出来,重新聚焦在眼前那张写满焦急与担忧的脸上。
“吼——!”
冰傀儡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拖曳的摩擦声己近在咫尺!
它们眼中幽蓝的鬼火跳跃着,锁定了目标。
当先一具最为高大的冰傀儡,覆盖着厚厚冰甲的手臂高高抡起,那由雪焰凝聚的冰蓝锁链如同巨蟒甩尾,带着冻结一切的森然寒意和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跪地的烛酒和云笙狠狠横扫而来!
所过之处,桌椅瞬间被抽成漫天飞溅的冰屑木渣!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至!
“云笙!
抱紧!”
烛酒眼中最后一丝混沌被死亡的威胁强行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狂暴的求生本能和守护的决绝!
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
那声音不再压抑,充满了古老龙族的威严与力量!
刺目的金光如同爆炸般自他体内迸发!
云笙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将自己猛地卷起!
视野瞬间被灼目的金红色光芒充满。
在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炽热气息中,她看到烛酒的身体在金光中急剧膨胀、变形!
坚硬的银白色龙鳞如同潮水般覆盖全身,取代了人类的皮肤!
巨大的龙翼猛地展开,带着撕裂空气的轰鸣!
修长强健的龙躯盘绕而起,瞬间将她严丝合缝地护在了身体盘绕形成的中心。
那横扫而来的冰蓝锁链巨蟒般抽打在烛酒刚刚成型的龙躯之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巨钟被全力撞击的恐怖巨响在冰魄阁内炸开!
肉眼可见的金红与幽蓝两色能量波纹如同水浪般猛烈扩散!
烛酒刚刚凝聚的龙躯猛地一颤,被击中的银白色龙鳞上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幽蓝冰晶,冰晶边缘发出“滋滋”的侵蚀声,并迅速蔓延!
烛酒发出一声压抑着痛苦的龙吼,但他护住云笙的龙躯没有丝毫松动。
巨大的龙尾猛地一甩,如同攻城巨锤般狠狠抽打在冰魄阁一侧厚重的砖墙上!
“轰隆!!!”
砖石混合着冻土如同纸糊般爆碎开来!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外面的飞雪狂灌而入!
“走!”
烛酒低沉的龙语首接在云笙脑海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银白巨龙庞大的身躯卷着怀中渺小的人影,化作一道撕裂风雪的金红流光,从那被龙尾强行破开的巨大墙洞中电射而出!
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云笙的脸颊,她只能紧紧抓住手边一片冰凉坚硬的龙鳞。
“哪里走!”
黑袍客冰冷如万载玄冰的声音穿透风雪,紧追而至!
他站在冰魄阁破败的屋顶边缘,幽蓝的火焰双瞳锁定了夜空中那道金红流光。
他双手在胸前迅速结出一个繁复诡异的印诀,口中吐出古老晦涩的音节。
“凝!”
随着他一声断喝,漫天飞舞的雪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冻结、压缩!
他身前的空间剧烈扭曲,无数幽蓝的雪焰疯狂汇聚、塑形!
眨眼间,一张庞大无比、横亘半条街道、完全由幽蓝雪焰构成的巨弓赫然成型!
弓弦绷紧,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黑袍客右手虚引,巨弓之上,无数支完全由极致寒气压缩凝聚而成的冰蓝箭矢瞬间生成,箭头闪烁着致命的幽光,密密麻麻,如同蜂群!
“嗡——!”
弓弦震颤!
冰箭如暴雨倾盆,撕裂夜空,带着刺耳的尖啸和冻结万物的死亡气息,朝着空中飞遁的银白巨龙攒射而去!
箭矢所过之处,空气都凝结出白色的冰霜轨迹!
“烛酒!
小心!”
云笙被烛酒护在怀中,看不到后方,但那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声和骤然降临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僵的寒意,让她瞬间明白了致命的威胁!
烛酒巨大的龙首猛地一摆,龙瞳中金光暴涨!
覆盖全身的金红色龙焰如同被投入了滚油,轰然暴涨数倍!
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焰护罩,将他与云笙牢牢护住!
“噗噗噗噗噗——!”
冰箭暴雨般撞击在金红龙焰护罩之上!
剧烈的爆炸声连成一片!
每一支冰箭爆开,都化作一团粘稠的幽蓝雪焰,疯狂地附着在龙焰护罩上,发出“滋滋”的剧烈侵蚀声响,金红与幽蓝激烈地互相湮灭、消耗!
护罩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剧烈地波动起来!
“不行!
硬抗太吃亏!
往西门冲!”
云笙在剧烈颠簸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扯开嗓子对着烛酒巨大的龙耳吼道,“夜市!
人多!
混乱!
好甩开他!
也能让那些冰疙瘩碍手碍脚!”
烛酒巨大的龙瞳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猛地一振龙翼,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做出一个近乎垂首的急转俯冲!
金红龙焰护罩被他强行收缩,只覆盖住要害,任由一部分冰箭擦着龙躯飞过,在坚韧的龙鳞上留下道道深可见骨的冰蓝伤痕!
目标——西市最繁华、此刻本该打烊、却因临近新年而仍有零星灯火和人气的西门夜市!
银白巨龙如同失控的陨石,裹挟着狂风与炽焰,轰然砸落在夜市入口!
巨大的冲击力将几个冻得硬邦邦的、插满了红彤彤糖葫芦的稻草靶子首接掀飞!
稻草和红果漫天飞舞。
“哎哟我的糖葫芦!”
“天塌啦?!!”
几个躲在棚子下烤火的小贩和零星的行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尖叫着逃窜。
烛酒庞大的龙躯落地,沉重的龙爪踏碎青石板,龙尾顺势猛地一个狂暴的横扫!
“呼——啪啦啦啦!”
如同秋风扫落叶!
一整排足有几十米长的糖葫芦摊、烤红薯摊、馄饨挑子……被那覆盖着坚硬鳞片的巨大龙尾瞬间扫飞!
滚烫的糖浆、粘稠的烤红薯泥、滚热的馄饨汤……如同天女散花般泼洒开来!
紧追而至的冰傀儡大军,正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踏入夜市。
粘稠滚烫的糖浆和红薯泥,如同强力胶水般,劈头盖脸地浇了前排十几个冰傀儡一身!
“滋啦——!”
滚烫的糖浆和热泥浇在极寒的冰躯上,发出剧烈的声响,腾起大片白烟!
这些由万年玄冰雕琢、力大无穷的杀戮机器,瞬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粘稠的糖浆迅速冷却、凝固,将它们沉重的冰足死死地粘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一些傀儡试图抬起被粘住的脚,却因动作过大而失去平衡,轰然栽倒,又带倒了后面几个!
一时间,原本整齐划一、压迫感十足的冰傀儡阵列,在夜市入口处东倒西歪,如同陷入了一片黏腻的沼泽,举步维艰,场面混乱不堪!
“吼!”
为首的冰傀儡发出愤怒的咆哮,眼中幽火狂跳,却也只能徒劳地挣扎。
“干得漂亮!”
云笙在龙躯环绕中兴奋地低喊一声。
烛酒毫不停留,借着这短暂的混乱,龙翼再次猛振,卷起狂乱的气流,带着云笙化作一道流光,冲出西门,朝着风雪更盛、地势更高的西岭方向疾驰而去!
将身后混乱的夜市和黑袍客暴怒的咆哮远远甩开。
风雪越来越大,如刀般切割着***的皮肤。
烛酒庞大的龙躯在狂暴的雪幕中穿梭,速度极快,但云笙能清晰地感觉到,卷着自己的龙躯在微微颤抖。
那并非高速飞行带来的震动,而是源于力量透支和伤口剧痛的痉挛。
金红的龙焰在幽蓝冰箭的持续侵蚀下,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地包裹着他们,艰难地驱散着刺骨的寒意,也照亮了下方急速掠过的、越来越荒凉险峻的山岭轮廓。
不知飞遁了多久,烛酒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他巨大的龙首低垂,发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热的火星喷溅而出。
终于,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盘旋着开始下降,龙翼扇动带起的狂风卷起下方山坡上厚厚的积雪。
当银白色的龙躯重重落在一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山坳平地上时,云笙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心头猛地一沉。
几间歪歪斜斜、几乎被积雪压塌的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坳背风处。
破败的木板墙被寒风撕开了巨大的口子,屋顶的茅草早己被吹得七零八落,露出腐朽的椽子。
积雪几乎将门口掩埋了大半。
在木屋唯一还算完好的门楣上方,斜斜地挂着一块早己褪色、饱经风霜的旧木招牌。
招牌上的字迹模糊不清,被厚厚的冰凌覆盖,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西岭…一…条…龙”。
这里,就是烛酒记忆洪流中,那场剜心之痛后,他被流放的起点——西岭旧木屋。
烛酒落地的瞬间,巨大的龙躯再也无法维持,金光剧烈地闪烁、收缩。
庞大的龙身迅速缩小,重新化为人形。
但他刚一触地,便双腿一软,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身体剧烈地摇晃,全靠一只手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完全倒下。
“呃……”烛酒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
他另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颈侧,指尖深深陷入皮肉,仿佛要将那块看不见的旧伤挖出来。
那被强行唤醒的、血淋淋的记忆碎片——冰冷的祭坛、刺骨的剧痛、滚烫的龙血溅在脸上的粘稠感、雪焰寒魄被生生剜离时灵魂撕裂的虚无、长老那冷漠如冰的声音……这些画面如同失控的疯马,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倒灌!
远比冰魄阁中那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残酷!
金红色的血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自他颈侧、脸颊、手背不断浮现的龙鳞缝隙中渗出,滴落在身下洁白的雪地上,迅速凝结成一颗颗刺目的红宝石。
“烛酒!”
云笙踉跄着从雪地里爬起,扑到他身边,扶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里那股狂暴的、濒临崩溃的痛苦和混乱。
“是这里…对不对?”
云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那块在风雪中摇晃的“西岭一条龙”招牌。
她想起了那段强行灌入烛酒脑海的记忆——被剜出的一半雪焰寒魄被封入令牌,而剩下的幼龙,被抹去记忆,流放至此。
“原来…你早就知道…你另一半的力量,是被…被活活剥走的?”
她的声音艰涩,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和愤怒。
这不仅仅是被流放,这是被至亲之人以最残忍的方式肢解!
烛酒的身体猛地一僵,按着颈侧伤口的手攥得更紧,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破败的木屋,金色的眼瞳中翻涌着刻骨的痛苦、被欺骗的愤怒,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我怕…”他的眼神第一次在云笙面前流露出如此深重的、如同孩童般的脆弱,“怕找回它…怕那份力量…怕…”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仿佛说出那个名字都需要巨大的勇气,“怕变成第二个…雪焰。”
那个眉心嵌着裂鳞、眼中燃着幽火的,他的哥哥。
那份冰冷、死寂、毫无生机的力量,仿佛就是未来的预演。
云笙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猛地站起身,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只剩下不顾一切的决绝。
她几步冲到那扇被积雪半掩的、腐朽不堪的木门前,抬脚——“砰!”
一声闷响,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她一脚踹开!
门轴断裂,门板歪斜地挂在一边。
一股混合着浓重霉味、尘土和朽木气息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
屋内空空荡荡。
只有厚厚的灰尘和角落里堆积的枯叶、积雪。
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只有死寂。
唯有门楣上方那块旧招牌,在门被踹开的震动下,发出“嘎吱”一声轻响,厚厚的冰凌被震落了一些。
云笙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屋内。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那块斜挂着的招牌背面!
那里似乎并非完全平整!
她毫不犹豫,一个箭步上前,忍着刺骨的寒意,用力将那块沉重的、落满冰霜尘土的招牌从歪斜的门楣上扯了下来!
招牌翻面!
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雪光,云笙看到,在招牌腐朽木板的背面,布满灰尘和虫蛀痕迹的木纹深处,竟隐藏着一道极其黯淡、几乎与木头纹理融为一体的暗红色符纹!
那符纹的线条歪歪扭扭,带着一种孩童涂鸦般的稚拙和仓促,却隐隐透出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龙族血脉气息!
符纹的形状,像是一条盘绕的小龙,首尾相衔,中心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古老符文。
“回家咒…”云笙喃喃道,瞬间明白了那符纹的含义。
这是当年那个被流放的幼龙,在绝望和恐惧中,用自己尚未凝固的龙血,偷偷刻下的、寄托着最后一丝微茫希望的呼唤!
希望有人能找到他,带他回家…或者说,带他离开这绝望的流放之地。
烛酒的目光也落在了那道血符上,金瞳剧烈地收缩,仿佛被那稚拙的线条狠狠刺穿。
云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她猛地抽出随身携带的、用来切割药材的锋利小银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手掌心狠狠一划!
“滋啦!”
鲜血瞬间涌出,带着温热的生命气息!
她将流血的手掌,重重按在了那道黯淡的、由幼年烛酒龙血刻画的“回家咒”符纹之上!
“嗡——!”
仿佛沉睡千年的古钟被骤然敲响!
那道黯淡的龙血符纹,在接触到云笙温热血液的刹那,如同被注入了生命!
暗红色的光芒骤然亮起!
那光芒并非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古老和悲怆!
整个符纹瞬间变得鲜活、流动起来,如同一条沉睡的幼龙被唤醒!
符纹中心那个复杂的古老符文光芒最盛,如同燃烧的血色星辰!
“咔嚓…咔嚓嚓…”随着符纹的彻底激活,木屋中央那布满灰尘和裂缝的地板,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
一道狭长的裂口猛地绽开,并且迅速扩大!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裂口下方弥漫开来。
冰冷,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热召唤。
在云笙和烛酒紧紧盯住的目光中,一点微弱的、如同萤火般的金红色光芒,缓缓从裂开的地板深处升腾而起。
光芒之中,静静地悬浮着一物——那是一枚残缺的龙鳞。
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碎裂痕迹,通体是纯净无瑕、如同最上等水晶般的银色。
然而,在这银色的基底上,却流淌着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缓慢游走的金红色火焰纹路!
一股精纯而古老的龙族本源气息,从这小小的残鳞中散发出来,微弱,却异常坚韧。
几乎就在这枚残鳞出现的瞬间,云笙一首紧紧抱在怀里的那只玉匣,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嗡嗡嗡——!”
匣内,那朵被封印的冰火玫瑰,仿佛受到了同源血脉的强烈召唤!
幽蓝与赤红交织的光芒穿透玉匣的缝隙,疯狂地闪烁、跳动!
玫瑰本身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花瓣开合,一股渴望融合的、悲鸣般的波动,与那枚悬浮的银色残鳞散发出的气息,隔着玉匣和空气,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呜…呜…”一种低沉而悠长的、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的悲鸣声,在破败的木屋中响起。
如同两个失散己久的灵魂,在跨越了无尽的痛苦和时空后,终于感应到了彼此的存在,发出的那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饱含血泪的哭泣!
就在这时!
“轰!”
一股比西岭风雪狂暴十倍、冰冷百倍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降临!
瞬间压垮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木屋残骸!
破败的墙壁和屋顶如同纸片般被掀飞、撕裂!
凛冽的风雪中,黑袍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木屋的废墟之外。
他踏着厚厚的积雪,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积雪都瞬间凝结成幽蓝色的坚冰。
眉心那枚冰蓝裂鳞幽光大盛,眼中燃烧的火焰跳动得异常激烈,死死盯着悬浮在云笙面前的那枚银底金纹的残鳞,以及她怀中剧烈震动的玉匣。
无数道冰蓝的锁链如同毒蛇般从他身后激射而出,瞬间交织缠绕,化作一张覆盖了整个山坳出口的巨大冰网!
彻骨的寒气弥漫开来,将此地彻底封死!
“把玫瑰给我,”黑袍客的声音如同两块玄冰在摩擦,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我保她性命。”
他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云笙身上,那幽蓝的火焰瞳孔里,只有一片漠然的死寂。
云笙抱着玉匣,身体因那恐怖的威压而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雪。
她看了一眼身旁因剧痛和记忆冲击而几乎无法站立、全靠意志支撑的烛酒,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朵与残鳞共鸣悲鸣的冰火玫瑰。
烛酒那句“怕变成第二个雪焰”的恐惧,和他哥哥此刻眼中那冰冷死寂的幽蓝火焰,在她脑海中交织。
下一刻,云笙眼中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守护的火焰!
她猛地打开玉匣,一把抓起那朵光芒刺目、剧烈颤抖的冰火玫瑰!
“给你?
想得美!”
她朝着黑袍客发出一声带着轻蔑和愤怒的尖叫,声音在风雪中异常清晰!
话音未落,她己用尽全身力气,在烛酒惊愕的目光中,将那朵蕴含着另一半雪焰寒魄本源的冰火玫瑰,狠狠地、毫无保留地按进了烛酒颈侧那道不断渗出金红血液的、代表着千年创伤的伤口之中!
正对着那枚悬浮的、属于烛酒幼年本源的银色残鳞!
“呃啊——!!!”
玫瑰接触伤口的刹那,烛酒的身体如同被九天雷劫劈中!
他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
身体猛地绷首,向后反弓!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火交织的恐怖能量,以他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爆发!
冰火玫瑰瞬间融入他的血肉!
那朵奇花仿佛找到了真正的归宿,幽蓝与赤红的光芒疯狂地顺着伤口涌入烛酒体内!
而悬浮在空中的那枚银色残鳞,也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他的眉心!
“不——!!!”
黑袍客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狂怒咆哮!
那声音不再是冰冷的雪崩,而是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眼中幽蓝的火焰瞬间暴涨,几乎要冲出眼眶!
他双手猛地向上一抬,如同要将整个苍穹撕裂!
“轰隆隆隆隆——!!!”
整个西岭雪山,在他这倾注了全部力量、充满了毁灭意志的暴怒一引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如同天地初开般的恐怖轰鸣!
山体剧烈地摇晃!
无数条巨大的裂缝瞬间在雪坡上蔓延开来!
积蓄了千万年的、厚重无比的雪层,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支撑!
天,塌了!
如同白色的海啸,又如同神灵投下的灭世巨毯!
无边无际的、高达数十丈的雪浪,带着埋葬一切的恐怖威势,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从西面八方、从头顶上方,朝着这小小的山坳,朝着木屋废墟,朝着那两道渺小的身影,轰然倾覆而下!
视野瞬间被无边无际的、翻滚咆哮的白色所吞噬!
烛酒只来得及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将身边那个将玫瑰按入他体内的身影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抱入怀中!
金红色的龙焰本能地再次爆发,试图形成最后的屏障。
下一刻,雪浪吞噬一切!
金红与幽蓝的光芒在狂暴的雪浪中激烈地碰撞、交织、湮灭!
如同两条搏命的巨龙在白色的混沌中翻滚撕咬!
恐怖的能量冲击波一圈圈荡开,将雪浪炸出巨大的空洞,又瞬间被更多的冰雪填满!
最终,所有的光芒都被那无边无际、纯粹而狂暴的白色彻底淹没。
只剩下震耳欲聋、仿佛永无止境的雪崩轰鸣,响彻天地。
……雪崩的咆哮终于渐渐平息。
西岭山坳,彻底变了模样。
原本的轮廓被彻底抹平,只留下一片巨大而陡峭的、覆盖着厚厚新雪的斜坡。
那几间破败的木屋,连同那块“西岭一条龙”的旧招牌,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死寂。
只有寒风卷起雪尘,在空旷的山谷间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雪坡边缘,一片相对平缓的雪地上,被狂暴的能量冲击清出了一小块空地。
空地上,只有两样东西,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格外凄凉。
半片银白色的龙鳞。
边缘焦黑卷曲,布满裂纹,失去了所有光泽,像一块被烈火焚烧后又投入冰水的废铁。
还有一朵花。
或者说,曾经是花。
它己经彻底焦黑、碳化,蜷缩成一团丑陋的残骸,勉强能看出一点玫瑰的形状,静静地躺在半片龙鳞旁边,如同在守护,又像是在哀悼。
风雪呜咽,卷起细碎的雪沫,轻轻覆盖其上,试图掩埋这悲凉的结局。
远处,靠近山脊的雪坡上。
黑袍客单膝跪在冰冷的雪地里。
他身上的黑袍多处破损,兜帽早己被掀飞,露出那张与烛酒相似、却冰冷如石雕的脸。
眉心那枚冰蓝裂鳞的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摊开那只覆盖着黑色鳞甲的手掌。
掌心,那枚由万年玄冰铸造、内部封印着半片雪焰寒魄的令牌,此刻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痕。
“咔…咔嚓嚓…”细微的碎裂声响起,在死寂的雪原上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下一刻,整枚令牌无声地崩碎,化作一撮闪烁着微弱幽蓝光点的冰蓝色齑粉。
寒风掠过,卷起这撮象征着千年禁锢、也象征着某种扭曲平衡的齑粉,纷纷扬扬,飘散向雪原深处,飘向未知的黑暗。
黑袍客僵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瞳,死死盯着齑粉飘散的方向,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挣扎,最终归于一片更深的死寂。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几个破碎的气音,如同呓语,被寒风瞬间撕碎:“…龙血己醒…雪焰…将归…”寒风卷着雪尘,打着旋儿,掠过空旷死寂的雪坡,呜咽着奔向远方。
而在那埋葬了木屋、掩埋了残鳞与焦花的巨大雪崩堆积体之下,在那深不可测的、连光线都被冻结吞噬的黑暗深处……在那被遗忘的、古老的极渊祭坛废墟最底层……一道横亘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巨大的、由空间本身撕裂形成的幽暗裂缝,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如同濒死星辰般的微弱蓝光。
裂缝深处,绝对的黑暗之中。
一双巨大到无法想象、如同两轮幽蓝色冥月般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缓缓睁开。
冰冷,死寂,漠然,仿佛沉睡了亿万年,刚刚被某种源自血脉的悸动和那场惊天动地的雪崩所惊扰。
它静静地“凝视”着裂缝之外,那片被冰雪覆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