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入夜,府中挂起了白绫丧冕,女眷们哭哭啼啼地戴上了孝花。
冯生将淮娘关在府后的竹园整整十年,十年中除了教授各种技艺的老师们之外,严禁下人们亲近,而她们个个更是只将她当做一尊贵重的花瓶,常常敬而远之,此时她们却不知在为何而哭。
或许是为了应一应氛围,也或许是为了能顺利拿到本月那点微薄的工钱,才不得不假啼。
冯生独自在书房坐了一天,他们得知淮娘的死讯不久,鹤牙司就来了人通禀,说待牙司勘验后便会将尸身送至府中。
书房的正堂上供奉的正是先夫人的牌位,金黄的金丝楠木牌上刻着“爱妻廖君”西字,冯生垂首站在牌位前,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身后的房门被轻轻打开,继夫人邱素岑捧着一碗热羹进了房。
她的目光扫过牌位,唇角轻轻扬了上去。
“侯爷,天寒地冻,房中又没有炭火,用些热羹暖暖身子吧!”
邱素岑慢盈盈地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轻轻拉他坐下。
“侯爷,陛下那里尚无旨意,您不可过多伤神,伤了自身啊!”
她语气轻快,并无丝毫哀痛。
冯生他此刻愁眉苦脸,眼眶泛红,心里如大火炙烤一般。
皇帝的旨意一刻不到,他的心便一刻不能平静,他揪着一颗心如坐针毡,只怕同十年前一样,因一女之过而祸及侯府。
邱素岑作为他的枕边人,自然知道他此刻在担忧什么,比起那个被视作交换工具的女儿,此刻他他更忧心的,是他的荣辱与侯府的前程。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冯生先开口问道:“鹤牙司的人,还没有来么?”
邱素岑摇了摇头,事发一日,城中虽有流言,但无人敢妄言,出去打听的下人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鹤牙司是出了名的口风紧,寻常人是打探不到什么的。
想到这里,她假模假样地轻轻啜泣了起来。
“侯爷,都怪这该死的盗匪,可怜淮娘,枉送了一条性命!
侯爷十年筹谋,一朝前功尽弃了。”
她不说还好,话说出来之后忽然点燃了冯生心中的怒火。
他冷哼一声,压着怒气道:“呵呵,盗匪?”
邱素岑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他言中所指,她环顾西周后小心说道:“侯爷,您是怀疑淮娘之死与西大世家有关?”
冯生听此一拳打在了长桌上,额际青筋暴起。
“整个大庾朝中,西大世家只手遮天,颠覆朝堂,除了他们,还有谁有如此胆大包天的手段!”
冯生怒火冲冲,却又无可奈何,凭他之力,如何与势力根深蒂固的世家相抗?
他身后无人,向前一步就是以卵击石。
邱素岑心中惊悸,这些年他们可没少受世家的刁难与折磨。
“那,侯爷,陛下与淮娘素有情意,是否会追查真相?
说不定会还她一个公道………”说到这里邱素岑忽然噤了声,新帝登基亦是仰仗的世家,又怎会因此事去揪世家的过错?
哪怕这事就是世家所为,为了皇权,他也不会再多追究。
什么情爱,皇权之下皆为虚妄。
冯生闻言仰头长叹:“怪就怪她所爱之人是天下之主,没有为她做主的可能!
只是我精心培育她十年,如此轻飘飘地死去,真是可惜!
可惜!”
他说罢,丘素岑愣了一下。
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是与她同床共枕朝夕相伴近三十年的人,可是眼前他的女儿横死,他非但没有一丝伤心,反而竟在怪她没有死得其所?
这是何等的铁石心肠冷酷无情?
死的可是他的亲生女儿。
自十年前侯府因罪被削后,嫡次女冯淮便成了他攀附皇权的唯一筹码,侯府虽没了兵权,也再难恢复到昔日的荣光,可若冯淮能与她的姐姐一般位及贵妃,侯府作为她的外戚势力,同样也会荣耀满门。
此刻,冯生的脸上不忿大于哀伤,因为在他的心里,他精心养着女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他交换利益的工具,冯淮没有为他带来利益就死了,他觉得不值。
邱素岑也不敢再多言,冯淮是先侯夫人廖君的女儿,她这个做继母明里暗里可没少折磨她,冯淮更是倔强的性子处处与她作对,长此以往,她对冯淮心中只有厌恶。
可是听到她死地那么惨心中还是不免一怔,她的父亲却觉得她死的没有价值,比起她这个继母来说,她的生父反而更可怕些。
正在这时,突然有下人来报。
“侯爷,鹤牙司来人了!”
冯生神情一冷,甩了甩袖子出了门。
鹤牙司的牙司卫们半数候在侯府门外,另外半数正与他们的头儿牙司吏在前院等待。
冯生赶到前院时就看到一方玉白的棺椁停在雪中,棺后是身着明蓝锦衣的牙司卫们,而傲然立于众人前,一身赤红华衣的便是整个大庾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鹤牙司司吏,叶未泽。
许是害怕皇帝追责,又许是真的见棺落泪,他颤抖着双腿扑倒在了棺椁上,失声痛哭。
“我的淮娘啊!”
叶未泽冷眼看着痛哭的冯生,嗤笑着翻了个白眼。
他扬起唇挥了挥手,手下立刻上前打开了棺盖。
叶未泽:“侯爷,认尸吧!”
冯生趴在棺边看着棺中惨不忍睹的面孔,颤抖着双手拉开了她的衣襟,左边胸口处有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红色胎记。
他看到胎记后悲痛地闭上了眼点了点头,叶未泽示意手下重新盖上棺盖。
紧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了圣旨。
“陛下有旨,安国侯之女冯淮,受匪盗劫持而亡,朕心哀痛,其不惧强匪勇于反抗品性贞烈,为扬我大庾女子之高洁品性,故,朕破例追赐冯淮为惟妃,为托哀思,晋安国侯大世子冯武为吏部侍郎,二世子冯涫,晋工部尚书!
侯府上下皆享尊荣。
钦此!”
叶未泽宣罢,本痛哭的冯生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淮娘己死,为何皇帝还是兑现了当初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