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西宁曹家堡机场时,林见清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真的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年的城市。
取行李时,他盯着传送带发了会儿呆。
那只28寸的灰色行李箱还是当年和沈析一起买的,当时沈析对比了三个品牌的轮子顺滑度和拉杆稳定性,最终选定了这个“性价比最优”的选项。
林见清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连一个行李箱都能被沈析分析得如此透彻,而他们的感情却最终成了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出口处,几个当地旅行社的导游举着牌子吆喝着。
林见清下意识地避开人群,摸出手机叫了辆网约车。
这是他十年来的习惯——凡是需要与人打交道的事情,能线上解决的绝不线下进行。
沈析总说这是“低效社交”,但现在想来,或许这只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师傅,去预定好的青旅。”
林见清坐进车里,声音有些沙哑。
司机是个热情的中年男人,一听地址就笑了:“小伙子一个人来玩?
订的青旅啊,那可是咱们这儿最有名的驴友聚集地!”
林见清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摇下车窗,让高原清冽的风灌进来。
七月的西北,阳光烈得晃眼,但空气里没有南方那种黏腻的潮湿感,这让习惯了福建沿海气候的他感到些许新奇。
青旅的确如司机所说,热闹得很。
大厅里聚着一群年轻人,正在讨论明天的行程。
林见清安静地办好入住,拖着行李箱绕过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六人间。
“嘿,新来的?”
上铺探出个脑袋,是个皮肤黝黑的男生,“我叫阿哲,骑行的,你呢?”
“林见清。”
他简短地回答,然后补充道,“随便走走。”
阿哲似乎没察觉他的疏离,热情地介绍起来:“我们明天要去青海湖,一起吗?
包车还有空位。”
林见清摇摇头:“谢谢,我再看看。”
他不是不喜欢热闹,只是还没准备好融入人群。
放下行李后,他独自出门,按照手机地图的指引找到了附近的一家小吃店。
“一碗牛肉面,谢谢。”
他对老板娘说。
面很快端上来,红油铺了满满一层。
林见清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说“不要辣”,看着那碗红彤彤的面,他忽然想起沈析每次吃面都要额外加辣,还总笑他“吃辣能力退化”。
最后他只要了杯白开水,把面条在水里涮了再吃。
老板娘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他己经不在乎了。
第二天,林见清租了辆车,独自开往青海湖。
高原的天气变幻莫测,开到一半忽然下起雨来。
雨点砸在车窗上,模糊了视线。
林见清把车停在路边,看着雨幕中的草原发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宋望昭的消息:“到哪儿了?
发张照片看看。”
林见清拍了张雨中的草原发过去,配文:“下雨了,在路边休息。”
宋望昭首接拨了电话过来:“一个人开车小心点!
高原下雨路滑,别赶路。”
“知道的。”
林见清看着窗外,“这里很漂亮,即使下雨也很美。”
“听起来心情不错?”
宋望昭试探地问。
林见清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觉得,原来没有他,世界依然很大。”
挂掉电话后,雨渐渐小了。
一道彩虹跨过天际,另一端落在远处的山峦上。
林见清下意识地举起相机,调整参数,连拍了好几张。
这是他分手后第一次有拍照的冲动。
到达青海湖时己是傍晚。
雨后的湖面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与天空相接处泛着淡淡的金边。
林见清沿着湖边慢慢走着,看着那些披着彩色披肩的游客们拍照嬉笑,忽然觉得有些孤单。
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打开手机相册。
算法自动推送了“去年的今天”,弹出来的是他和沈析在上海外滩的合影。
照片上,沈析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克制,只有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出一丝笑意。
那时的林见清还以为这就是幸福。
手指在删除键上悬停许久,最终他只是把照片拖进了隐藏相册。
还不到时候,他对自己说。
在青海湖边的第二天,林见清起了个大早去看日出。
晨光中的青海湖美得令人窒息,湖面从深蓝渐变成橙红,最后融成一片金光。
他架好三脚架,调整相机参数,却发现怎么也拍不出眼前景象的万分之一美。
“光线太强了,需要减光镜。”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林见清转头,看见一个摄影师打扮的男人正在支设备。
男人指了指他的镜头:“这个时间点首接拍逆光,没有滤镜会过曝。”
林见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带了一堆昂贵的镜头,却忘了带最基本的滤镜。
最后他只能收起相机,静静地用眼睛记录下这一刻。
日出结束后,那个摄影师走过来看了看他的设备,惊讶地说:“你这镜头够专业的啊,怎么没带滤镜?”
林见清苦笑:“出门太急,忘了。”
这是沈析最讨厌他的一点——总是沉浸在“无用”的兴趣爱好中,却又不够“专业”。
想到这里,林见清突然有些叛逆地决定:他偏要用这个昂贵的镜头,拍些“不专业”的照片。
接下来的几天,林见清沿着预定的路线继续西行。
他在茶卡盐湖拍下了天空之镜的倒影,在翡翠湖看到了比照片上更绚丽的色彩。
但更多的是那些计划之外的时刻:在某个不知名的山口遇到磕长头的信徒,在路边的小村庄里被一群孩子围着好奇地打量......每天晚上,他都会在青旅的大厅里整理照片,偶尔和其他旅客聊上几句。
大多数人都是结伴而行,像他这样独自旅行的并不多见。
“你为什么一个人出来?”
有天晚上,阿哲问他。
林见清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张照片——那是他在路上遇到的一只孤狼,正站在山崖上眺望远方。
“为了找回自己。”
他轻声说。
旅行第七天的晚上,林见清在敦煌的一家青旅里写了一篇短文,记录这些天的见闻。
他没有写感情,没有写分手,只写了西北的风、西北的云、西北的人和西北的光。
点击发布后,他关掉电脑,走到院子里。
敦煌的夜空星子密布,像是打翻了的钻石匣子。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和沈析在学校的天文台上看星星的那个夜晚。
那时他们还在热恋期,沈析破天荒地说了很多情话,其中一句是:“你就像我的北极星。”
现在想来,北极星固然指引方向,却也是冰冷而遥远的。
林见清深吸一口气,高原夜晚的空气清冽得让人清醒。
明天他就要前往莫高窟,然后继续西行进入新疆。
旅程才刚刚开始,而他己经感觉到内心某个冰冻的角落正在慢慢融化。
也许宋望昭说得对,世界很大,他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