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陛下往这边来了!”小宫女春桃的声音带着颤,
手里那柄孔雀羽毛扇差点戳到我鼻孔里。我慢吞吞把扇子拨开,翻了个身,
身下铺了三层的锦缎软垫跟着我陷下去一块。御花园这处角落,桂花树浓荫匝地,风一过,
细碎的金黄小花就簌簌往下掉,落了我满裙摆。“来就来呗。”我打了个哈欠,
顺手把掉在嘴边的一粒桂花捻掉,“他腿长在自己身上。”“哎哟我的娘娘!
”春桃急得直跺脚,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您瞧瞧那边!”我半眯着眼,
顺着她努嘴的方向瞟过去。不远处的荷花池畔,简直成了争奇斗艳的大集。
德妃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正提着一只小竹篮,纤纤玉指掐着刚开的莲蓬,
旁边跟着的小太监捧着个青玉盘,里头已经堆了小半盘嫩生生的莲子。
贤妃则坐在一架古琴后头,指尖在弦上虚虚拂过,做足了“人琴合一”的雅致模样。
更别提淑妃,一身茜红纱裙,
正指挥着两个小宫女在池边“巧遇”一只落单的、羽毛特别鲜亮的鸳鸯,
大概是想演一出“少女与禽鸟”的纯真戏码。莺声燕语,暗香浮动,
连吹过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子紧绷的甜腻。“哦。”我又合上眼,“她们忙她们的,我睡我的。
”春桃快哭了:“娘娘!陛下已经走到假山石那边了!您…您好歹坐起来呀!
”她手忙脚乱地试图把我从软垫上拔起来,又不敢太用力。“坐起来干嘛?
”我被她扯得歪了歪,索性摊平,“给他表演个鲤鱼打挺?
”“噗…”旁边伺候茶水的另一个小宫女没忍住,赶紧捂住了嘴。春桃狠狠瞪了她一眼,
回头对着我,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娘娘!您好歹是贵妃!
是这后宫位份最高的主子!您瞧瞧她们,一个个恨不得把看家本事都亮出来,
就盼着陛下一眼垂怜,您倒好……”“我怎么了?”我懒洋洋地打断她,“我这叫以逸待劳,
懂不懂?”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沉稳节奏。
御花园里那些刻意拔高的娇笑声、琴弦拨弄声、甚至鸳鸯的扑水声,都诡异地低了下去,
只剩下一种屏息凝神的寂静。明黄色的衣角闯入我低垂的视线。“爱妃倒是会挑地方。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就那么平平地落下来,盖过了满园的花香鸟语。我这才慢吞吞地,
在春桃几乎要晕厥过去的绝望眼神中,撑着胳膊坐直了些,抬头看他。皇帝赵珩,
一张脸生得是极好,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就是常年板着,跟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此刻他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阳光,投下一片阴影把我笼罩住。“陛下圣安。
”我象征性地弯了弯腰,算是行礼。没办法,贵妃嘛,
除了跪祖宗和皇后虽然现在中宫空悬,见皇帝行个半礼也就够了。
他目光扫过我摊开的裙摆上沾的桂花,又落在我因为刚睡醒还带着点红晕的脸上,
最后定在我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嗯。”他应了一声,没再说话,视线越过我的头顶,
投向荷花池那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德妃已经提着那篮“亲手”采摘的莲子,
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柔顺:“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她微微屈膝,动作优雅得像一幅画,眼角余光却精准地扫过我这边,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贤妃的琴也适时地响了起来,叮叮咚咚,如清泉石上流,
衬着淑妃那边终于“成功”吸引到的鸳鸯扑棱翅膀的声音。啧,交响乐。
赵珩没看德妃递过来的莲子,也没听贤妃的琴,反而又低下头看我:“爱妃在此,倒是清净。
”德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我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的泪水:“是啊,臣妾懒,
就图个清净。陛下要是嫌吵,臣妾这就挪窝。” 说着作势要起来。赵珩抬手,
虚虚按了下我的肩膀:“不必。” 他顿了顿,语气有点怪,“你继续…歇着。”说完,
他竟真的没再理会旁边眼巴巴望着的德妃,也没走向琴声传来的方向,
更没去看那只扑腾得快要累死的鸳鸯。他就站在我这片桂花树的阴影里,背着手,
沉默地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池水,仿佛在思考什么军国大事。德妃捧着那盘莲子,站也不是,
退也不是,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贤妃的琴音也乱了几个调子。淑妃那边,
小宫女一个没拉住,鸳鸯终于挣脱,“嘎”地一声飞走了,留下一池涟漪。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我身边春桃紧张得快要抽过去的呼吸。
赵珩站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长腿一迈,转身走了。明黄色的背影消失在假山石后,
从头到尾,除了跟我说的那几句话,没给其他任何人一个眼神。他一走,
御花园里那股紧绷的空气“噗”地一声泄了。德妃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把手里的竹篮重重塞给旁边的太监,带着人走了。贤妃那边琴音戛然而止,也收拾东西离开。
淑妃气得直跺脚,训斥着没拉住鸳鸯的宫女。转眼间,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荷花池畔,
就剩下我和春桃,还有几个大气不敢出的小宫女。春桃整个人都虚脱了,
瘫坐在我旁边的软垫上,拍着胸口:“吓死奴婢了…娘娘,您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重新躺倒,拉过那柄孔雀羽毛扇盖在脸上,挡住又开始往下落的桂花。“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闷闷地从扇子底下传出来,“意思就是,他可能也嫌她们太吵了。
”春桃:“……”“还有,”我补充道,“下次带个厚点的垫子,这石板硌得我腰疼。
贵妃在御花园“偶遇”圣驾却只顾睡觉、结果皇帝非但没怪罪反而在她身边站了半天的消息,
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后宫。据说德妃回去就砸了一套上好的甜白釉茶具。
贤妃闭门三日,说是潜心参悟琴艺新境。淑妃则把气撒在了那只不争气的鸳鸯身上,
扬言要把它炖汤,吓得管理禽鸟的小太监连夜把那只鸳鸯藏到了冷宫后面的野池子里。而我,
上官琰,依旧雷打不动地过我的日子。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慢悠悠用早膳,
水晶虾饺要吃够十个,燕窝粥要熬得稠稠的。上午在宫里找个舒服地方,看看话本子,
或者干脆补个回笼觉。下午天气好就去御花园我那棵老桂花树下摊着,
天气不好就在暖阁里歪着,让春桃给我念话本子。晚膳更要精致,
御膳房的老张头摸准了我的口味,变着花样送好吃的来。至于侍寝?哦,皇帝翻牌子?
他爱翻谁翻谁。反正自从我“摆烂”之后,他那块写着“宸华宫上官氏”的绿头牌,
大概被敬事房的太监塞到最底下落灰去了。挺好,省心。
我以为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混下去,直到我老死或者被哪个新冒出来的宠妃搞死。
但我显然低估了后宫这群女人的战斗力,
以及她们从皇帝那次“反常”举动中解读出的“深意”。第一个卷起来的是德妃。
她大概觉得皇帝那天没接她的莲子,是因为她“贤惠”得还不够彻底,不够与众不同。于是,
后宫刮起了一股“养生”旋风。德妃的永寿宫成了养生圣地。
她不知从哪里淘换来一堆稀奇古怪的方子,什么“清晨第一滴露水泡雪莲”,
“子时采摘的嫩桑叶尖儿蒸露”,“用玉石粉和珍珠粉调和的面膜敷脸”。这还不算。
她开始亲自“调理”御膳房送到她宫里的膳食。“陛下操劳国事,龙体为重,
饮食更需精细调养。”德妃娘娘如是说,并身体力行。她要求御膳房给她做的所有菜,
必须精确到几钱盐、几滴油、蒸煮多久、火候几何。送过去的膳食,
旁边还得附一张详细说明,写明食材产地、时辰、做法、以及“养生功效”。
一份普通的清蒸鲈鱼,
御膳房的王御厨战战兢兢地写了:“取太湖当日鲜鲈鱼一条约一斤二两,去鳞去内脏,
鱼身两面各划三刀,抹薄盐一钱、姜汁半匙腌制半柱香。入蒸笼,
沸水上汽后蒸一盏茶时间不可多一分,不可少一分。
出锅淋特制葱油汁小葱三钱切细末,热油半两淋之。此菜性平,利水补气,滋养脾胃。
”德妃身边的嬷嬷拿着这张纸,对着那条鱼研究了半天,
用银箸挑剔地戳了戳:“这鱼眼珠不够清亮,恐非绝对新鲜。腌制时间短了十息,
姜汁渗透不足。蒸的火候…嗯,略老了十息,鱼肉边缘稍柴。葱油汁,小葱不够翠绿,
油温高了半度,有焦味。拿回去重做。”王御厨当时脸就绿了。一份清蒸鲈鱼,
德妃宫里那天退了三次。整个御膳房那晚灯火通明,人仰马翻。王御厨摔了勺子,
对着他徒弟吼:“老子伺候先帝爷的时候都没这么精细过!这日子没法过了!
”德妃的“养生风暴”迅速席卷六宫。其他妃嫔一看,德妃娘娘如此“用心”于陛下龙体,
自己怎么能落后?于是,贤妃开始研究“药膳同源”,要求她的膳食里必须加入名贵药材,
还要讲究君臣佐使。淑妃则迷上了“花果入馔”,什么玫瑰露、菊花糕、茉莉清汤,
要求御膳房把她的菜做得像艺术品,还得飘着花香。御膳房的压力陡增。
原本伺候一个贵妃上官琰,她虽然挑嘴,但要求明确:好吃就行。现在倒好,
伺候一群追求“极致养生”和“极致风雅”的娘娘,个个要求都刁钻古怪,还互相别苗头。
老张头给我送晚膳的时候,那张老脸皱得像风干的橘子皮。“娘娘,您尝尝这个,
”他把一碗热气腾腾、奶白色的汤放在我面前,“鲫鱼豆腐汤,按您的口味,
加了点白胡椒驱寒,炖足了火候的。”我舀了一勺,鲜香浓郁,鱼肉嫩滑,豆腐吸饱了汤汁,
暖烘烘地顺着喉咙下去,舒服得很。“嗯,不错。老张头,还是你这儿舒坦。
”我满足地眯起眼。老张头差点老泪纵横:“娘娘啊!您是不知道!
德妃娘娘那边退回来的菜,都够养活半个御膳房的下人了!
贤妃娘娘要的‘当归枸杞乌鸡汤’,非得指定用岭南进贡的五年生老母鸡,
那鸡炖出来肉都柴了,贤妃娘娘身边的嬷嬷还说药性没炖出来!
淑妃娘娘要的‘雨后初荷露珠羹’,天爷!这刚入夏,哪来那么多新鲜荷叶上的露珠?
还得是雨后初晴卯时三刻收集的!老奴…老奴真想一头撞在豆腐上!
”我慢悠悠地喝着汤:“撞豆腐多疼,撞棉花吧。”老张头:“……”“她们卷她们的,
你按我的老规矩来就行。”我放下汤碗,“我就爱吃点实在的。”老张头抹了把不存在的汗,
连连点头:“是是是,娘娘放心!只要您还吃得下老奴做的饭,老奴就有奔头!”他顿了顿,
压低声音,“听说…王御厨昨儿个去求了御药房的老太医,想开副疏肝解郁的方子呢。
”德妃带起的这股“养生卷”风潮还没平息,贤妃那边又开辟了新赛道——才艺。
她大概觉得皇帝那天没听她的琴,是因为她的琴艺还不够“超凡脱俗”,不够“直击心灵”。
一场名为“清音雅集”的赏乐会,在贤妃的钟粹宫拉开了序幕。贤妃亲自抚琴开场,
一曲《高山流水》弹得是行云流水,技艺确实精湛。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雅集的重头戏,
是邀请后宫所有妃嫔,无论位份高低,展示才艺。琴棋书画,歌舞诗词,甚至插花点茶,
皆可。美其名曰:“陶冶性情,共沐雅韵,为陛下解忧。”帖子也送到了我的宸华宫。
春桃拿着那张洒金笺,愁眉苦脸:“娘娘,这…去还是不去啊?
贤妃娘娘这是摆明了要‘考校’大家呢!”我正对着镜子研究鬓边新簪的一朵绒花,
闻言头也没抬:“不去。就说我昨儿吹了风,头疼。
”“那…万一贤妃娘娘亲自来请…”“那就说我睡下了。”春桃忧心忡忡地去了。雅集那天,
钟粹宫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据说场面极其“热烈”。贤妃的琴技博得满堂彩。
德妃不甘示弱,当场挥毫泼墨,画了一幅《松鹤延年图》,笔法老道,寓意吉祥,
引来一片赞誉。淑妃更是早有准备,换上了一身飘逸的舞衣,跳了一曲《霓裳羽衣》,
据说身段柔美,舞姿翩跹,差点把眼珠子都甩出去。低位份的嫔御们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有唱歌唱得嗓子劈叉的,有弹琵琶差点把弦崩断的,有作诗作得前言不搭后语的。
整个钟粹宫,成了大型才艺翻车比拼现场。皇帝赵珩也被惊动了,
大概是想看看这群女人又在搞什么新花样,也去露了个脸。结果可想而知。
贤妃的琴技他听了,没点评。德妃的画他看了,没吭声。淑妃的舞…据说他只看了一半,
就端起茶杯,专注地研究起杯底的茶叶渣子了。皇帝的态度,像一瓢冷水,
暂时浇熄了才艺比拼的明火,但暗流涌得更凶了。贤妃铩羽而归,德妃和淑妃也没讨到好,
三个高位嫔妃之间那点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互相看对方的眼神都带着火星子。后宫的气氛,
更加诡异。而我,因为“头疼”和“嗜睡”,完美避开了这场才艺大乱斗。
只在事后听春桃绘声绘色地转播了各种“精彩”片段,权当解闷。“娘娘,您是没看见,
李宝林唱破音的时候,德妃娘娘那嘴角,都快撇到耳根子了!”春桃拍着大腿笑。
我吃着老张头新琢磨出来的芝麻核桃酪,含糊地应着:“嗯嗯,挺好,比戏班子有意思。
”才艺卷不动皇帝,那就卷点实际的。不知是谁先开的头,
大概是某个急于出头又摸不清门路的小才人,
把主意打到了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总管太监高公公身上。高公公,皇帝潜邸时的老人,
伺候了几十年,在宫里地位超然,连皇后都得给他几分薄面。于是,
一股“走高层路线”的歪风邪气开始蔓延。今天这个才人“偶遇”高公公,
塞上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里面装着金瓜子。明天那个美人“路过”高公公休憩的偏房,
“不小心”遗落一盒价值不菲的南珠。后天又有个宝林,
让自己的贴身宫女“恰巧”和高公公手下的小徒弟是同乡,
拐着弯送上一筐水灵灵的时令鲜果。高公公是什么人?人精里的人精。
这些小把戏在他眼里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荷包?笑纳,转手就登记造册充入内库。南珠?
收下,转头就送到太后宫里给娘娘们镶簪子。鲜果?分给底下跑腿的小太监们甜甜嘴。
想从他嘴里套出点陛下的喜好动向?门儿都没有。他永远是一副笑眯眯、油盐不进的模样,
“陛下勤政爱民…”“陛下龙体康健…”“娘娘们只需安守本分…”但这股风气还是刹不住。
毕竟,万一呢?万一高公公哪天心情好,漏那么一句半句呢?
这股歪风很快就被上头几位娘娘察觉了。德妃第一个出手整顿。她以“整肃宫规,
杜绝媚上钻营之风”为由,抓了几个送东西送得最露骨的低位嫔妃,罚抄《女诫》,
禁足思过。贤妃则走了另一条路。她开始频繁地往太后宫里跑,晨昏定省,侍奉汤药,
比亲闺女还殷勤。太后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喜欢听好话,贤妃这步棋走得稳当。
淑妃路子更野。她娘家是江南巨富,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她直接让人在宫外搜罗各种奇珍异宝、孤本书画,成箱成箱地往宫里搬,美其名曰“进献”,
实则想方设法往皇帝眼前送。一时间,后宫乌烟瘴气。
今天听说张才人因为给高公公徒弟的同乡的表妹送了一方帕子,被德妃娘娘罚了。
明天又听说贤妃在太后那里得了脸,太后赏了她一对翡翠镯子。
后天又听说淑妃献上的一幅前朝古画,被陛下随口夸了句“尚可”,
淑妃的尾巴就翘到了天上。我依旧窝在宸华宫,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那天,
皇帝赵珩毫无预兆地来了。他来的时候,我正在跟春桃抢最后一块栗子糕。“娘娘!
您都吃三块了!太医说了甜食要少吃!”春桃护着盘子。“太医还说要多活动呢!
我抢点心也是活动!”我伸手去够。“噗嗤…”一声轻笑从门口传来。我和春桃同时僵住,
扭头看去。明黄色的身影斜倚在门框上,不知道站了多久。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此刻竟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真实的、忍俊不禁的笑意?春桃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手里的盘子差点飞出去。我也愣了一下,赶紧把伸出去抢糕点的爪子收回来,
在衣服上蹭了蹭,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半礼:“陛下圣安。您怎么来了?
”赵珩走了进来,目光扫过桌上空了大半的糕点盘子,又落在我嘴角可能沾着的栗子蓉上,
嘴角那点笑意更深了些,但很快又敛去了。“路过。”他言简意赅,自顾自走到主位上坐下,
顺手拿起我放在旁边矮几上看到一半的话本子。《风流俏书生夜会美娇娘》…他翻开,
看了两行,眉头就挑了起来。春桃跪在地上,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我头皮有点发麻,
走过去:“陛下…那是臣妾解闷看的…” 说着就想拿回来。他却避开了我的手,
饶有兴致地又翻了一页,念出声:“‘红烛摇曳,罗帐低垂,那书生一把搂住小姐的纤腰,
气息灼热地低语:卿卿,想煞我也…’”我:“……”春桃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砖里。
整个宸华宫正殿,死一般寂静。只有皇帝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他慢悠悠地翻了几页,
才把话本子合上,随手丢回矮几上,抬眼看向我,眼神有点复杂,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
“爱妃的消遣…倒是别致。”他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我干笑两声:“呵呵,瞎看,瞎看。
”赵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宸华宫的布置,
跟他上次来好像还是半年前?没什么太大变化,甚至更…随意了些。
软榻上堆着几个柔软的引枕,矮几上除了话本子,还散落着几颗松子糖,
窗台下养着一缸子绿油油的小葱老张头说现掐的葱花才香,
角落里还扔着个半成型的、针脚歪歪扭扭的绣绷。跟德妃宫里那种一丝不苟的“养生”氛围,
贤妃宫里的“雅致清音”,淑妃宫里的“珠光宝气”,截然不同。这里…乱糟糟的,
充满了烟火气。“你这宫里…”他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词,“倒是自在。
”“臣妾懒散惯了,让陛下见笑。”我赶紧表态。他没接话,目光落在那缸小葱上,
看了好几秒,然后又移开,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最近外面,很热闹。”他忽然说。
我装傻:“哦?是吗?臣妾这几日身子乏,没怎么出门。”“德妃在整肃宫规。
”“德妃娘娘一向持重。”“贤妃在太后那里侍奉殷勤。”“贤妃娘娘孝顺。
”“淑妃…献了不少东西。”“淑妃娘娘家底厚。”我像复读机一样,一句评价不给。
赵珩盯着我,那眼神锐利得像要把我看穿。“你呢?”他问,“就没什么想做的?
或者…想要的?”来了!灵魂拷问!我脑子飞速转了一圈,要什么?要升皇后?那不可能,
也累死。要专宠?更麻烦。要金银珠宝?好像也不缺。最后,
我无比诚恳地看着他:“臣妾…就想着御膳房老张头的手艺别退步,春桃别老管着我吃点心,
还有…内务府送来的话本子,能不能多进点新的?” 我指了指那本《风流俏书生》,
“这个…快看完了。
”赵珩:“……”他大概从未听过如此朴实无华且胸无大志的“诉求”。
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息,那眼神从探究,到诧异,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无语。最后,
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准了。”他吐出两个字,站起身,
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你好生歇着吧。”说完,转身就走,明黄的衣角消失在门口,
比来时还快。春桃直到皇帝走远了,才敢爬起来,拍着胸口:“娘娘!
您…您怎么能跟陛下要话本子啊!”她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我捡起那块差点牺牲的栗子糕,
咬了一口,含糊道:“不然呢?要星星要月亮?他给吗?”春桃噎住。
我嚼着香甜软糯的栗子糕,心里琢磨,皇帝刚才那表情,怎么跟吃了苍蝇似的?
难道嫌弃我的要求太低端了?皇帝在我这儿吃了“苍蝇”大概的消息,
不知怎么又漏了出去。这下好了,
后宫的卷王们似乎终于摸到了一点“圣意”的边边——陛下不喜欢花里胡哨的才艺,
不喜欢赤裸裸的钻营,不喜欢铺张奢靡的进献…那他喜欢什么?他喜欢…实在的?平常的?
宸华宫那位,除了吃就是睡,毫无建树,偏偏陛下还去了两次虽然时间都不长,
还准了她要话本子这种离谱的要求!这释放了什么信号?卷王们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诡异的平静期,一直没怎么大动作的贤妃,突然憋了个大招。
她联合了几个平日交好、家中父兄在朝中颇有实权的妃嫔,搞了个“后宫女子进德修业堂”!
简称:卷王培训班。宗旨是:提升后宫女子德容言功,辅佐圣君,
母仪天下潜台词:都给我卷起来,向皇后之位冲刺!。地点设在钟粹宫偏殿。
课程表排得满满当当:卯时三刻凌晨四点多:晨起诵读《女诫》、《内训》。
辰时:礼仪规范训练由宫中积年老嬷嬷执教,据说要求苛刻到走路先迈哪只脚都有规定。
巳时:书画研习重金聘请翰林院退下来的老学士授课。
午时:药膳养生理论德妃友情提供了部分“独家秘方”。
未时:女红针织目标是给陛下绣出最完美的龙袍里衬。
申时:乐理鉴赏贤妃亲自指导古琴入门。酉时:夕省,写今日修业心得。这课表一出来,
整个后宫都震动了。低位嫔妃们被这架势吓懵了,不敢不去。高位嫔妃如德妃、淑妃,
虽然心里可能骂娘,但贤妃打着“提升后宫整体素养”的大旗,
又把太后搬出来当了个名誉“督学”,她们明面上也不能反对,只能硬着头皮加入。一时间,
钟粹宫偏殿成了后宫最热闹也最痛苦的地方。天不亮,
就能看到一群睡眼惺忪、妆容都来不及仔细描画的妃嫔们,打着哈欠往钟粹宫赶,
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地念“卑弱第一…”。上午练仪态,老嬷嬷的戒尺啪啪作响:“柳美人!
肩膀端平!含胸拔背!眼神要恭顺温良!不是让你翻白眼!”“啊!我的脚!
” 练习“莲步轻移”时,不知哪位小主踩到了自己的裙角,摔了个结结实实。下午学书画,
老学士摇头晃脑讲着枯笔飞白,底下坐着的嫔妃们强撑着眼皮,
墨汁滴到宣纸上晕开一大团都浑然不觉。女红课上更是一片哀嚎。
针扎手指的、线打结解不开的、把鸳鸯绣成水鸭子的比比皆是。乐理课稍微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