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水冷得刺骨,我跪在青石板上搓洗那件染血的里衣,手指冻得发红。
岸上的笑声像刀子一样扎过来——"瞧她那晦气样,克死三个男人还敢出来现眼!
""要我说就该剃了头当姑子去......"水盆突然被踢翻,
混着泥沙的脏水泼了我一身。赵家大嫂叉着腰,鞋底碾着我刚洗好的衣裳:"扫把星,
这河是你家开的?"我低着头去捞水里的衣物,
突然听见"刺啦"一声——那是娘最后一件完好的中衣。"哎呀,不小心踩坏了。
"她夸张地捂着嘴,"反正你娘也活不过这个冬天,留着有什么用?"指甲陷进掌心,
我死死盯着水面倒影里那张苍白的脸。不能还嘴,不能惹事,
娘还等着我抓药回去......---暴雨来的时候,我正挂在悬崖边上。
指尖离那株红景天只差半寸,雨水却把岩壁泡得像浸油的皮子。山风卷着砂砾抽在脸上,
我突然想起算命瞎子今早的话:"这丫头命里带煞,亲近谁就克谁!
"石缝里的草根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坠落的瞬间,我竟然松了口气。这样也好,
省得......湍急的河水猛地灌进口鼻,混沌中仿佛听见娘在哭。
突然一股蛮力勒住腰腹,我被狠狠掼上岸,咳得五脏六腑都要翻出来。"找死?
"低沉的嗓音混着雨声砸下来。抬眼就撞见一道刀疤——从眉骨劈到下颌,
像把锈蚀的柴刀斜插在脸上。是陆铁山,村里人说他在北疆打仗时,
一个人屠了整个游牧部落。我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他攥住脚踝。粗粝的掌心擦过皮肤,
***辣地疼。"骨头没断。"他皱眉甩开手,
"能走就自己回......""陆铁山抱了扫把星!"尖锐的叫喊刺破雨幕,"快来看啊!
两人都湿透啦!"---祠堂的煤油灯熏得人眼睛疼。族长敲着烟袋锅,
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必须成亲!咱们青石村百年的规矩,湿身贴肉的男女不断亲就沉塘!
"我跪在蒲团上发抖,湿衣裳渗出的水渍像摊开的罪状。余光瞥见陆铁山立在阴影里,
半边疤脸被灯火映得忽明忽暗。"是我连累陆大哥。"额头抵上冰冷的地砖,
"我愿......""明日抬野猪来。"低沉的声音截断我的话。满堂哗然中,
他转身跨出门槛,蓑衣扫落一串水珠。赵家嫂子突然冲我啐了一口:"克夫女配活阎王,
真是天造地设!"---柴房漏雨,我蜷在干草堆里数瓦罐中的铜板。
"还差三十文......"指尖摩挲着娘咳血用的破陶碗,突然听见窗外"咚"的一声。
月光下,一只灰野兔蹬着腿被扔在门板上,脖颈的箭孔还在渗血。抬眼望去,
篱笆外的高大黑影一闪而过,蓑衣上沾着的红景天碎叶簌簌飘落。我死死捂住嘴。
那株救命的草药,明明已经跟着我一起坠了崖。天还没亮透,院门就被砸得哐哐响。
我系着衣带跌跌撞撞跑去开门,迎面撞见半扇血淋淋的野猪肉,"咚"地砸在脚前。"聘礼。
"陆铁山站在晨雾里,粗布短褂上全是血点子,腰间别着的砍刀还往下滴着血。
他脚边躺着只断了气的野猪,獠牙上挂着碎布条——分明是昨夜才猎的。
我盯着猪脖子上那个碗口大的疤,突然认出这是祸害村里三年的独眼猪王。
去年赵家兄弟围猎它,反被拱断了两根肋骨。"这、这也太......""巳时过门。
"他撂下话就走,靴底碾过泥地上的血洼,惊飞一群啄食的麻雀。我蹲下来戳了戳野猪耳朵,
热乎的。---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我盯着锅里翻滚的猪杂汤发呆。娘倚在床头绣红盖头,
线脚比往常齐整许多。"他既肯为你猎猪王,就是真心的。"娘突然咳嗽着笑出声,
"比你爹强,当年只拎了只瘟鸡来......"木勺"咣当"砸进锅里。我手忙脚乱去捞,
溅起的汤水烫红了手背。真心?哪家汉子会娶个克死三任未婚夫的扫把星?
定是族长逼的......院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扒着窗缝一看,
陆铁山正蹲在篱笆外往地上撒谷子,七八只山雀扑棱棱落在他脚边啄食。
这个传言中能空手撕狼的煞星,此刻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有只胆大的麻雀蹦到他靴面上,
他曲起的指节动了动,终究没去摸。---"新娘子怎么连红衣裳都没有!
"村口槐树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红姑尖着嗓子扯我褪色的蓝布裙。
她今天特意穿了簇新的绛红袄裙,活像只炸毛的母鸡。"让开。
"陆铁山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肩上扛着个樟木箱子,"砰"地砸在碾盘上。
箱盖震开的瞬间,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匹布,
最上头那匹正红的杭绸在太阳底下泛着粼粼的光,比村长家嫁女儿的料子还鲜亮。"自己挑。
"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野猪血,此刻却小心翼翼避开布料,只勾了勾下巴。
我鬼使神差地指向角落里那匹靛青的粗布。"......给你做衣裳。
"我低头盯着他磨破的袖口,"你穿蓝的......好看。"他眉头狠狠跳了一下。
---喜堂比我想的热闹。陆铁山往供桌上摆了颗完整的野猪头,
两柄猎刀交叉着钉在门框上。这架势吓得原本要来闹洞房的后生们缩在墙角,
倒是族长喝高了,非拽着我们讲当年他在战场上挨刀子的故事。"你小子运气好!
"老头子喷着酒气拍陆铁山的肩,"这丫头虽然命硬,
但你看她这耳垂......"枯瘦的手指突然捻上我耳垂,"厚实!福相!
"我被烫到似的往后躲,脊背撞上一堵温热的肉墙。陆铁山单手扣住我肩膀,
另只手"唰"地甩出把匕首,擦着族长胡子钉在门板上:"手不想要了?"满堂死寂中,
他突然弯腰凑近我耳畔:"他们灌你酒了?"热气拂过颈侧,我这才发现眼前重影得厉害。
原来不知何时被塞着喝了三杯浊酒,此刻后劲翻上来,连他脸上的疤都变成了柔和的波浪线。
"没......"刚开口就打了个酒嗝,
"就是头有点......"天旋地转间被打横抱起,
陆铁山身上的铁锈味混着松木香扑面而来。我慌忙攥住他衣领,
听见胸腔里震出闷闷的笑:"傻子。"---洞房比想象的暖和。
陆铁山不知何时在屋里砌了地龙,烘得青砖地面发烫。我裹着嫁衣缩在床角,
看他蹲在火塘边添炭。跳跃的火光里,那道疤也没那么狰狞了。"睡吧。
"他突然抛来个汤婆子,"我守夜。
""哪有新婚夜让新郎官守......"话没说完就被"哐当"一声巨响打断。
窗外传来红姑的尖叫:"着火了!"我们冲出去时,柴房已经烧红了半边天。
陆铁山抄起水桶就往火场里冲,我死死拽住他胳膊:"别去!
那里头都是......"刺眼的火光中,
我看见他瞳孔猛地收缩——柴垛旁歪着个泼了油的陶罐,罐底还粘着几片红景天的叶子。
柴房的火终究是没救回来。我跪在焦黑的废墟里扒拉那些炭化的药材,指甲缝里全是黑灰。
陆铁山蹲在旁边用砍刀拨弄那个油罐子,
突然刀尖一挑——半片没烧完的绣花帕子飘到我跟前,角上歪歪扭扭绣着个"红"字。
"是红姑......"我嗓子被烟熏得嘶哑,"她上个月问我要绣样,
我......"话没说完就被拽起来,陆铁山拎着我往后院走。
月光下他绷紧的下颌线像把出鞘的刀,我踉踉跄跄跟着,直到被他按坐在井台边。"手。
"冰凉的井水浇在烫伤的手背上,激得我直抽气。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粗瓷瓶,
挖坨药膏抹上来,动作比杀猪时轻柔十倍。"这是......""獾油。"他低头缠布条,
"明天进山。"我盯着他发顶翘起的一撮硬发。这人说话总像在打哑谜,
可奇怪的是我居然听懂了——柴房烧了,娘的药不能断,他要带我去采红景天。
---山雾浓得像牛乳时,我们已经走在峭壁间的羊肠道上。
陆铁山腰间别着三把不同尺寸的刀,走一步就回头拽我一把。我攥着他递来的麻绳,
突然发现绳结处都细心地缠了软布。"当心青苔。"他砍断一丛挡路的荆棘,
"跟着我脚印走。"深秋的山林安静得诡异,连声鸟叫都没有。我正觉得奇怪,
忽见陆铁山浑身肌肉绷紧,左手缓缓摸向背后的长弓。二十步开外的山坳里,
七八对幽绿的光点正无声逼近。是狼群。---"上树。
"陆铁山反手把我推向身后的老松树,自己"唰"地抽出两把猎刀。头狼已经扑到眼前,
他侧身让过利爪,刀光一闪就割开了狼腹。温热的血喷在我刚爬到的树杈上。"别往下看!
"他吼声未落,又有三匹狼同时扑上。我死死抱住树干,看着他在狼群里腾挪。
那把长弓早被咬断,现在他右手持刀左手握匕首,靴底碾过狼血滑腻腻的,
却始终挡在我所在的树下。头狼突然长嗥一声,剩下的四匹狼竟分成两拨。
三匹继续纠缠陆铁山,最后一匹绕到树后,开始疯狂啃咬树干!老松剧烈摇晃起来,
我拼命去够更高的枝桠,突然听见"咔嚓"脆响——陆铁山后背撞上树干的瞬间,
我闻到了铁锈味。有血从他右肩渗出来,染红了昨天才补好的粗布衣裳。
树皮在掌心磨出***辣的血痕,我拼命抱住摇晃的树干。
那头灰狼的獠牙已经啃进树干三寸深,木屑混着唾液往下滴落。
陆铁山突然把猎刀往地上一插,从腰间抽出条牛皮绳。绳套在空中甩出个漂亮的弧线,
精准勒住灰狼的脖子。他暴喝一声,肌肉偾张的手臂猛地发力——"砰!
"百来斤的狼被抡起来砸在岩壁上,脑浆溅了一地。剩下的三匹狼被震慑住,
龇着牙缓缓后退。陆铁山趁机一个箭步蹿到树下,染血的大手托住我的脚:"跳!
"我闭眼往下栽,被他铁箍似的胳膊接个正着。血腥味混着汗味冲进鼻腔,
他心跳快得像擂鼓,震得我耳膜发疼。"跑!"他反手把我往山道上推,
自己转身迎向再度扑来的狼群。我踉跄几步突然刹住——他右腿裤管不知何时被撕开道口子,
血正顺着靴筒往草里滴。---"接着!"我扯下腰间药囊砸过去,陆铁山头也不回地接住,
却突然身形一滞。药囊里滚出的雄黄粉被山风卷着扑向狼群,为首的灰狼猛地打了个喷嚏。
这片刻的分神就够了。陆铁山猎刀横劈,最壮实的那匹狼喉间喷出血雾。另外两匹竟不恋战,
夹着尾巴往密林深处逃去。"怪事。"他单膝跪地喘着粗气,
"秋天不该......"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悠长的哨声。
那两匹逃走的狼像听到指令似的,齐齐停住回头,绿眼睛在暮色里闪着妖异的光。
---天黑透时,我们躲进了猎人小屋。陆铁山用猎刀别住门闩,转身撕开染血的裤腿。
狼牙留下的伤口皮肉外翻,他面不改色地往上面倒烧酒,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我来。
"我抢过药囊,抖出止血粉按在伤口上。他小腿肌肉猛地绷紧,却没吭声。
火光映着他汗湿的锁骨,我突然发现那道疤一直延伸到衣领深处。"看够没?
"低沉的嗓音惊得我手一抖,纱布掉在他大腿上。正要去捡,突然被攥住手腕。
他掌心烫得吓人,虎口还有道陈年箭伤。"有人养狼。"他盯着我腰间挂的雄黄囊,
"你早知道?"我摇头:"带着是因为......"脸突然发烫,"你总在山里走,
怕蛇咬。"他表情有一瞬的松动,忽然伸手摘了我发间粘的松针。---后半夜下起冻雨。
我蜷在火塘边数陆铁山的呼吸声,突然听见木板墙外传来"沙沙"响动。月光从缝隙漏进来,
照见几道鬼魅般的影子——不是狼,是人。至少五个成年男子呈扇形围住小屋,
最前面那个手里拿着支铜哨。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那分明是县衙差役的制式装备!"嘘。
"陆铁山不知何时醒了,带着薄茧的拇指按在我唇上。他单手解开缠伤的布条,
另一只手摸向枕下的短刀,在我手心划了三个字:装睡觉
---那支黄铜哨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趴在猎人小屋的木板缝上,
看着五个黑影呈扇形围拢。拿哨子的男人穿着官靴——左脚靴跟缺了块皮,
正是县衙捕快王癞子的标志。去年他带人来收粮,靴子就是被我家看门狗咬坏的。"装睡。
"陆铁山在我手心写完这三个字,突然翻身压上来。带着厚茧的手掌捂住我半张脸,
他滚烫的胸膛紧贴着我后背,心跳声大得吓人。"吱呀——"门闩被刀尖轻轻拨动。
我浑身绷得像拉满的弓,突然察觉陆铁山右腿在微微发抖——狼咬的伤口又渗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