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车边,死人被草席一卷,浅浅埋进沙里。
活着的人各自包扎,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阿福靠着车轮坐下,逞强笑:“苏哥,今儿要不是你,我这条命——闭嘴。”
苏清禾帮他用纱布缠紧手臂,“疼就叫一声,别咬牙。”
她不是不心疼,只是把心思留到了其他地方。
此刻她需要把昨夜每个细节捡起来——面具人的刀,退兵的速度,木箱被抬走的那一刻……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镖头捂着伤口过来,苦笑:“这票生意,不该接。”
“接了就送到。”
苏清禾抬头,嗓音干净,“不然镖旗砸了,以后谁还敢找我们?”
镖头愣了愣,忽然没了话。
马蹄踏破沙砾。
远处有驿站旗影摇动,几间低矮房舍,墙上风沙刻出一道道斑驳痕迹。
队伍挪到驿站时己经日上三竿,驿丞是个老头,耳背,端了碗清粥,口齿不清地问:“又是黑风寨?”
镖头点头。
老头吐了口浊气:“一个冬天,三起了。
你们命算好。”
苏清禾接过温水,手指在碗沿上顿了顿。
黑风寨的势力虽大,却从不做“多此一举”的生意——昨夜他们几乎绕开所有人,首取中段短轴车。
目标明确。
她的眼眶像被风沙磨得生疼,脑子却越发清明:那本副本,藏在短轴车的暗格里。
可昨夜她被面具人吸住了注意力,几乎没顾上那辆车。
“苏哥?”
阿福见她不动,伸手去探她额头,“你没事吧?”
“没事。”
她收回心神,拿起腰间的匕首,去短轴车的车厢板下沿划了一个细细的小口。
空的。
空得像她当年回到被大火烧尽的苏家宅院——只有焦黑的梁柱,和风里呛人的盐腥味。
她闭上眼,短暂的眩晕又涌上来。
那一年的夜,家仆大声喊,火舌从内院窜到外廊。
父亲捂着她的头,贴在耳边说:“别怕,清禾。
把它带走。”
一册薄薄的账簿,被用油纸包了三层,纸页上写满了她看不懂的数字和名字。
父亲的指尖在最后一页停住,眼角有细细的汗:“若是爹回不来,你记着,这东西不能落人手里。”
她拼命点头,转身的时候,却看见母亲被两名甲士按在地上,裙摆被火揪住。
母亲的眼睛像月亮,明亮又清澈:“走,清禾。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火把在夜里爆出一声闷响,记忆猛地断了。
苏清禾睁开眼,眼底是冷的:“镖头,木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镖头躲闪:“局里接的单子,只写‘棉布’,多一字没有。”
“你信?”
镖头没吭声。
驿站外又有马蹄声响起。
来人穿灰衣,头戴斗笠,近前才抬起下巴,露出一张清峻的侧脸——昨夜那道“风”不声不响地坐到窗边,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
“借火。”
他云淡风轻。
老驿丞递了火折子。
灰衣人点火,淡淡的炭香里,他抬眼看了苏清禾一眼,目光像从她心口穿过去。
“昨夜多谢。”
苏清禾开口,声音极克制。
“举手之劳。”
灰衣人唇角微挑,像是笑,又像不是。
“黑风寨不是目标。
有人借他们的刀。”
“谁?”
“要人命的,知道名字也没用。”
他把火折子还回去,像是无意,又像是故意,“不过,你要找的东西,不在那只木箱里。”
苏清禾心里“咯噔”一下:“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灰衣人把茶盏放下,起身,“你随便谁都能骗,别骗你自己。
你护的,不是那只箱,而是你身上带的东西。”
苏清禾猛地按住怀里。
那本账簿的正本,一首在她身上。
她藏得很好。
可昨夜短轴车丢的,是她亲手抄出来的副本。
若对方知道有正本——她一身血,白流。
“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灰衣人低声,“不过你若想活,天黑前走京道。
黑风寨吃了亏,会回头找你。”
“你是谁?”
“过路人。”
他戴上斗笠,走出驿站,背影进了风里。
马蹄声起,渐远。
老驿丞嘟囔:“这人眼生得很。”
阿福悄悄凑过来:“苏哥,他看你……像认识。”
苏清禾没搭话,手指慢慢从怀里移开。
她的心跳得很快,却冷静到近乎残忍地把每一条可能性都列了一遍——她没有时间怀疑,也没有资格迟疑。
天未午,镖旗又一次举起来。
驿站门口,灰尘被马蹄掀起,像一条灰蛇。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这条去京城的路上,风会带来更多血,更多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