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蝉鸣刚在城市上空炸响第一声,小蛮就被塞进了回老家的长途汽车。
车窗外的高楼大厦渐渐被成片的绿田取代,她扒着玻璃,看着电线杆子一根接一根往后跑,
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麻雀——乡下的暑假是什么样的?奶奶说过,院里的葡萄架能遮半院凉,
后山的林子里藏着会发光的萤火虫。一、青竹入户老家的院门是褪了漆的木门,
推开时“吱呀”一声,惊飞了院墙上栖息的麻雀。奶奶系着蓝布围裙迎出来,
手里还攥着没择完的豆角:“蛮蛮可算到了,快进来,奶奶给你留了绿豆冰沙。
”院子比小蛮记忆里小了些,却更热闹。墙角的丝瓜藤爬满了篱笆,
紫莹莹的花正开得盛;东墙根摆着个旧花台,里面种着金凤花和太阳花,挤挤挨挨的,
像打翻了的颜料盘。“后山能去吗?”放下行李,小蛮就迫不及待地问。“当心蛇虫。
”奶奶嗔怪着拍她手背,“要去跟阿木他们一块儿,别乱跑。”阿木是邻居家的男孩,
比小蛮大一岁,黑瘦黑瘦的,像棵晒足了太阳的玉米秆。第二天一早,
他就揣着两个烤红薯来敲门:“蛮蛮,去后山掏鸟窝不?”跟着阿木钻进后山时,
小蛮才真正懂了“林子”的意思。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空气里飘着青草和泥土的腥气,蝉鸣震得人耳朵发嗡。阿木在前面开路,
手里的柴刀“咔嚓”一声劈断挡路的灌木:“我知道个地方,有野草莓。
”就在他们绕过一丛酸枣树时,小蛮的目光被脚边的一抹绿勾住了。那是棵半人高的竹子,
细细的,却透着股韧劲,最奇的是竹身——翠绿的竹节上,嵌着一道道金黄的纹路,
像有人用金丝细细镶过,在斑驳的光影里闪着温润的光。“这是啥?”小蛮蹲下身,
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竹身,凉丝丝的,带着露水的潮气。阿木凑过来看了看,
挠挠头:“好像是金镶玉竹,我爷说过,这竹子金贵,城里花店能卖好价钱。
”“它长在这里会被野兽踩坏的。”小蛮看着竹子歪歪扭扭的样子,根须旁还压着块碎石,
心里忽然软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杂草,“我能把它移回家吗?
”阿木咧嘴笑:“你想移就移呗,这林子的东西,谁看着是谁的。
”挖竹子花了整整半个时辰。小蛮怕伤着根须,用树枝一点点刨开泥土,
手指被草叶划了好几道小口子。阿木在一旁帮着扶着竹身,嘴里念叨着:“轻点轻点,
别把金纹弄掉了。”把竹子抱回家时,奶奶正在花台边浇花。看见小蛮怀里的竹子,
愣了愣:“这是金镶玉?你从哪儿挖的?”“后山。”小蛮献宝似的把竹子举起来,“奶奶,
我能种在花台里吗?你看它多好看。”花台里原本只种了些寻常花草,奶奶看了看竹子,
又看了看小蛮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行,靠边种吧,别挤着那些花。”栽竹子的活儿,
小蛮非要自己来。她学着奶奶种菜的样子,在花台角落挖了个深深的坑,把竹子放进去,
再一捧一捧地填进细土,最后浇了满满一瓢井水。夕阳落在竹身上,金黄的纹路像活了过来,
泛着暖暖的光。“以后我就叫你‘玉竹’啦。”小蛮蹲在花台边,小声跟竹子说话,
“你要好好长大哦。”二、竹影化人从那天起,小蛮的暑假多了件重要的事——照顾玉竹。
每天早上,她都要提着小水壶,给玉竹浇上井水,
水里还特意加了点奶奶泡的淘米水;中午太阳烈,就搬个小板凳挡在竹身西侧,
怕它被晒蔫;傍晚则蹲在花台边,一片一片地捡掉落在竹根旁的枯叶。阿木来找她玩,
总笑话她:“你对这竹子比对我还好,它能给你结野草莓啊?
”小蛮把他推到一边:“你懂啥,玉竹是有灵性的。”说来也奇,
这金镶玉竹像是真听懂了她的话。不过半个月,就蹿高了一大截,
原本细细的竹身变得挺拔起来,金黄的纹路也越发清晰,从根部一直蔓延到新抽的竹节,
像给翠绿的竹竿缠上了金丝带。更让人惊喜的是,竹根旁还冒出了两个小小的竹笋,尖尖的,
裹着褐色的笋衣,像两个怯生生的小娃娃。“你看你看,它长新笋了!”小蛮拉着奶奶来看,
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奶奶眯着眼睛端详半天,捋着围裙笑:“还真是个争气的,
看来跟咱们家有缘。”变故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小蛮被奶奶逼着睡午觉,
翻来覆去睡不着,偷偷溜到院子里。刚走到花台边,就看见一道白光从竹身里飘出来,
在半空打了个旋,慢慢凝成了一个人的样子。那是个少年,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衫,
料子像雾一样轻薄,风一吹就飘起好看的弧度。他的头发是墨黑色的,
用根同色的发带松松系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皮肤白得像玉。最惹眼的是他的眼睛,
瞳仁是极浅的琥珀色,笑起来时,眼角会微微上挑,像藏着两弯月牙。小蛮吓得捂住了嘴,
差点叫出声来。她躲在葡萄架后面,心脏“咚咚”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是谁?
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似乎没发现她,只是低头看着花台里的竹子,
伸手轻轻碰了碰新抽的竹枝,指尖划过金黄的纹路时,竹叶竟轻轻摇了摇,
像是在回应他的触碰。“总算能出来透透气了。”他轻声说,声音像山涧的泉水,
清清凉凉的。小蛮攥着衣角,指甲都掐进了掌心。她想跑,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
少年转过身时,她正好对上他的眼睛,那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惊讶,
随即弯起一个浅浅的笑:“你就是把我带回来的小姑娘?”“你……你是谁?
”小蛮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叫玉无。”少年往前走了两步,他的脚步很轻,
落在青石板上几乎没声音,“就是你种的那棵金镶玉竹。”小蛮瞪圆了眼睛,
看看花台里的竹子,又看看眼前的少年,半天说不出话来。
奶奶讲过的精怪故事突然钻进脑子里——山里的狐狸会变成美人,老树能开口说话,
难道这竹子也成精了?“你别害怕。”玉无停下脚步,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笑容里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不会伤害你。你给我浇水施肥,我才能凝聚成形,
该谢谢你才是。”他说话时,花台里的竹子轻轻摇曳,竹影落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
晃出细碎的光斑,倒像是一幅会动的画。小蛮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
好奇心压过了恐惧:“你……你一直都在竹子里吗?”“嗯。”玉无点点头,
目光落在竹根旁的小竹笋上,眼神软了下来,“以前在山里,吸收不到足够的灵气,
只能维持竹身。被你移到这里后,每天有你的灵力滋养,才慢慢化出了人形。”“我的灵力?
”小蛮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茫然。“嗯,你给我浇水时,
心里想着‘要好好长大’;给我挡太阳时,担心我被晒坏。”玉无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人的心意,是最纯粹的灵力。”那天下午,小蛮和玉无坐在葡萄架下,说了一下午的话。
她知道了玉无已经活了五十年,一直藏在后山的竹林里;知道了金镶玉竹的金边越亮,
修为就越高;还知道了他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能化成人形,太阳落山后必须回到竹身里。
“不许告诉别人哦。”临走前,玉无叮嘱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点恳求,
“要是被懂行的人发现,我会被当成妖怪收走的。”小蛮重重地点头:“我不说!
这是我们的秘密。”三、夏夜秘语从那以后,小蛮的暑假变得不一样了。白天,
她依旧跟着阿木去后山掏鸟窝、摘野果,只是心里总惦记着院子里的竹子,
玩不了多久就想回家。一到傍晚,送走阿木,支开奶奶,她就会跑到花台边,
小声喊:“玉无,出来啦。”话音刚落,白光一闪,玉无就会笑着出现在她面前。
他会陪她在院子里数星星,告诉她哪颗是启明星,哪颗是北斗星;会用竹枝给她编小玩意儿,
竹蜻蜓、小篮子,
编得比阿木用柳条编的好看十倍;还会讲山里的故事——狐狸怎么骗乌鸦的肉,
兔子怎么躲过狼的追捕,听得小蛮眼睛都不眨。“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小蛮啃着奶奶做的米糕,含糊地问。“我在山里待了五十年呀。”玉无坐在她旁边,
月光洒在他侧脸,轮廓柔和得像水墨画,“这些事,听都听熟了。”小蛮忽然想起什么,
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他:“给你。”那是颗她攒了好久的水果糖,橘子味的,
晶莹剔透的糖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玉无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接过去,
像捧着什么宝贝:“这是什么?”“糖啊,可甜了。”小蛮教他剥开糖纸,“放嘴里尝尝。
”玉无把糖放进嘴里,眼睛瞬间睁大了,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惊讶:“好甜。
”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小蛮忍不住笑起来。她发现,玉无虽然活了五十年,
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对什么都好奇——会盯着电灯泡看半天,
问为什么不用油也能亮;会拿着她的塑料梳子摆弄,
说这东西比竹篾光滑;甚至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问为什么长得和她不一样。
“因为你是竹子变的呀。”小蛮踮起脚,想摸摸他的头发,又有点不好意思,
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玉无却注意到了,微微低下头,让她的指尖能碰到自己的发梢。
他的头发很软,像上好的绸缎,带着淡淡的竹叶清香。小蛮的脸一下子红了,慌忙收回手,
假装看天上的月亮。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梢的“沙沙”声。
花台里的金镶玉竹长得越发茂盛,竹影婆娑,刚好把他们俩的影子罩在下面,交叠在一起,
分不出彼此。有天晚上,小蛮翻出自己的课本,指着上面的字问玉无:“你认识这些吗?
”玉无凑过来看,眉头微微皱起:“认得几个,以前在山里见过猎人丢下的旧书。
”“我教你认字吧。”小蛮来了兴致,像个小老师一样,指着“山”字说,“这个念山,
就是我们去的后山。”玉无学得很快,没过几天就认识了不少字。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
小蛮教他写自己的名字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脸上都泛起淡淡的红。“你的名字真好听。”小蛮看着他写在地上的“玉无”两个字,
笔画清隽,像他的人一样好看。“你的也好听。”玉无抬起头,
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亮,“小蛮,像山里蹦蹦跳跳的小鹿。”暑假快过半时,
阿木神神秘秘地拉着小蛮:“镇上今晚有庙会,去不去?听说有皮影戏看。”小蛮有点犹豫,
她想去,又想在家陪玉无。晚上告诉玉无时,他笑着说:“去吧,庙会很热闹的,
我小时候……哦不,以前听山里的精怪说过。”“那你怎么办?”小蛮问。
“我在竹子里等你回来,听你讲庙会的事。”玉无的指尖轻轻拂过竹身,竹叶“沙沙”作响,
像是在替他应和。庙会果然很热闹。红灯笼挂满了整条街,卖糖画的、捏面人的、唱小曲的,
吆喝声此起彼伏。阿木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小蛮一串,自己啃着一串,含糊地说:“蛮蛮,
你最近好像胖了点,脸圆圆的。”小蛮摸了摸脸,心里却在想:玉无会不会喜欢糖葫芦?
他那么喜欢甜的东西。皮影戏演的是《白蛇传》,白娘子变成大蛇时,周围的人都惊呼起来。
小蛮却看得心里发紧,她想起玉无,想起他也是精怪,会不会像白娘子一样,被人当成妖怪?
“怎么了?吓着了?”阿木注意到她脸色发白。“没……没有。”小蛮摇摇头,
心里却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保护玉无,绝不让别人伤害他。回到家时,已经快半夜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花台里的玉竹在月光下静静立着。小蛮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小声喊:“玉无?”白光一闪,玉无出现在她面前,眼睛里带着点担忧:“回来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