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灯旋转出的红蓝光线切割着潮湿晦暗的空气,将仓库破败的外墙和泥泞的地面映照得光怪陆离。
现场己经被先赶到的民警和技术队拉起了警戒线。
雨水冲刷着一切,也试图冲刷掉这里刚刚发生过的罪恶。
顾怀安的车一个急刹停在警戒线外,轮胎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率先下车,沈雨微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雨幕,走向那片被灯光聚焦的核心区域。
仓库内部空间巨大,弥漫着铁锈、尘土和雨水混合的潮湿气味。
顶部破损的地方不断有雨水滴落,在积了浅水的地面上敲击出空洞的回响。
正中央,一片区域被勘查灯照得雪亮。
沈雨凝就躺在那里。
和照片前六位受害者一样,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只是此刻那裙子大半己被暗红的血迹浸透,黏贴在失去生气的躯体上。
她面容苍白,双目紧闭,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颊和颈侧,表情是一种凝固了的惊恐。
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姿态带着一种诡异的安详,仿佛只是沉睡。
而在她的身体右侧,紧挨着臂弯的地方,放着一支白玫瑰。
雨水从仓库顶部的破洞滴落,偶尔溅在花瓣上,让那纯白显得更加娇嫩,也更加刺眼。
沈雨微的脚步在距离尸体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
她的目光越过忙碌的技术队人员,越过闪烁的相机闪光灯,精准地落在那张和她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上。
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只有离她最近的顾怀安,捕捉到了她瞬间抿紧的唇线和骤然收缩的瞳孔。
但她没有上前,没有痛哭,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悲伤。
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突然被定住的雕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绝非平静。
顾怀安挥挥手,让正在拍照取证的技术员稍退开一些,给沈雨微留出观察的空间。
他自己则站在她侧后方,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依旧无法理解她的冷静,但此刻,在这种地方,面对着自己妹妹的尸体,这种冷静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强烈的、令人不安的信号。
沈雨微缓缓走上前,她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她在尸体旁蹲下,没有触碰任何东西,只是仔细地观察。
目光先从沈雨凝的面部开始,掠过她惊恐未褪的眼睑,苍白的嘴唇,再到颈间清晰的扼痕。
然后是交叠的双手,指甲缝里似乎很干净。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那支白玫瑰上。
和之前六起案子一样,玫瑰枝条上的刺被仔细地剥除了,断口平滑,显示出处理者的耐心和……某种偏执。
她看了很久,比看任何一张现场照片都要久。
雨水滴落的声音,相机快门的咔嚓声,技术员低沉的交谈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具冰冷的躯体,和那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白花。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窒息性死亡,颈部有扼痕,与之前案件手法一致。”
现场的法医老陈低声向顾怀安汇报着初步检验结果,“和前六次一样,没有性侵迹象,没有财物丢失。
除了……这支玫瑰。”
顾怀安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雨微。
他看到她的肩膀微微绷紧,看到她伸出手指,虚虚地指向玫瑰枝条的某个部位。
“这里,”沈雨微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后的平稳,“剥除花刺的手法,和前面六次有细微差别。”
顾怀安眉头一拧,立刻上前一步,蹲到她身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只是一段光秃的玫瑰枝条,在勘查灯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什么差别?”
他问。
技术队反复比对过前六次现场玫瑰的照片,并未发现处理手法的明显不同。
沈雨微的指尖在空中虚划了一下:“前面六次,凶手剥刺时,留下的断口偏向于垂首,或者略带倾斜,显得干净利落,甚至有些……机械。
但这一支,”她的指尖停在某几个细微的凹凸处,“断口更不规则,有几处有明显的反复刮削痕迹,显得……有些犹豫,或者,烦躁。”
顾怀安凝神细看,在强光下,确实能分辨出那几处与其他平滑断口不同的、略显毛糙的痕迹。
这差别极其微小,若非沈雨微指出,几乎会被忽略。
“这意味着什么?”
他追问,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属于刑警队长的急切。
沈雨微缓缓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顾怀安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肘部,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她转过身,面向顾怀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某种晦暗难明的情绪。
“仪式感被打破了。”
她看着顾怀安,一字一句地说道,“前面六次,他的行为模式稳定,剥除花刺是他‘忏悔’仪式中非常重要、且完成度极高的一环,体现了他对自身行为‘纯洁性’的某种偏执要求。
但这一次……”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沈雨凝的尸体,声音更沉:“他对我的妹妹下手,这个行为本身,可能引发了他内心更强烈的冲突。
这种冲突体现在了处理玫瑰的细节上——他依旧在执行这个仪式,但己经无法像之前那样‘完美’地控制自己的动作。
他犹豫了,或者,他在愤怒。”
“愤怒?”
顾怀安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对。”
沈雨微的视线重新回到顾怀安脸上,那双浅色的瞳孔在仓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深不见底,“选择沈雨凝,可能不是一个随机行为。
凶手认识我,他知道沈雨凝是我的妹妹。
这个选择,可能带有挑衅,或者……某种针对我的、更深层次的目的。”
她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顾怀安后背发凉的话:“他的‘忏悔’,可能己经无法安抚他内心的恶魔。
又或者,他这一次,根本就没打算‘忏悔’。”
“他选择我的妹妹,或许是想告诉我——游戏,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