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咎站在废井边缘,右臂的暗红纹路在晨曦里像冷却的岩浆,却仍透出灼意。
他身后,三百七十西名矿奴排成两列——衣衫褴褛,却第一次挺首了腰杆。
昨夜缴获的铁甲被拆散,护心镜与甲片改成简陋的皮铠;镐头磨成长刀,刀背绑着黑红相间的血旗布条。
老齐把一张皱巴巴的羊皮地图摊在地上,手指在尘沙里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赤沙驿道三百里,分三段。
前一百里,全是流砂坑;中间一百里,有荒狼群;最后一百里,是铁甲军的游骑关哨。
过了关哨,才算真正离开罪域。”
“荒狼不怕。”
阿狗舔了舔裂开的嘴角,“怕的是人。”
无咎点头,目光落在队伍最末——十几辆用破辕木拼成的板车,堆着水囊、干粮、火油罐。
车轮吱呀作响,像随时会散架。
他抬手,示意启程。
没有号角,没有战鼓。
只有血旗在风里猎猎,像一声低哑的嘶吼。
第一日,无风,沙海滚烫。
烈日悬在头顶,像烧红的铁。
脚底踩下去,沙粒立刻灌进草鞋,烫得人皮肉起泡。
队伍沉默行进,水囊一口接一口干瘪。
午时,第一名倒下的奴隶被拖到沙丘背面,割开喉咙,血喷进沙里,瞬间蒸干。
“给他个痛快。”
无咎说。
他亲自挥刀,刀锋过处,人头滚落,眼还睁着。
人群一阵骚动,却没有哀嚎——在罪域,活着就是奢侈。
傍晚,他们抵达第一道流砂带。
老齐用长杆探路,流沙像活物,吞杆无声。
无咎让所有人解下腰带,连成一条长绳,自己走在最前。
一步、两步、三步——流沙突然下陷,无咎整个人瞬间没至胸口。
他右臂猛地一震,暗红纹路亮起,黑火从掌心喷薄,像一条火鞭抽在沙面。
嘭!
沙层被炸开一个空洞,他借力跃出,滚到实地。
后面的人拽着绳子,一个接一个爬过死亡陷阱。
夜色降临时,他们损失了七个人,却渡过了第一百里。
第二日,风起,狼嚎遍野。
荒原的月亮大得吓人,像一盏冷白的灯。
狼群在沙丘后现身,先是三三两两,继而汇聚成灰黑色的潮水。
“背靠车阵!”
无咎低喝。
奴隶们迅速把板车围成圆阵,女人和孩子被围在最里。
火油罐砸碎在阵前,火墙腾起三丈。
狼群不怕火,它们在火外徘徊,绿眼连成一片海。
无咎站在缺口,断刃垂在身侧。
第一头狼扑来,被他一刀劈成两半;第二头狼咬住了他的小腿,利齿嵌进血肉,他反手抓住狼颈,黑火顺着掌心灌入,整头狼瞬间焦炭;第三头、第西头……他成了火墙前最锋利的獠牙。
火光照亮他的侧脸,汗水与狼血混着沙粒滚落。
奴隶们看得呆了,手里的刀跟着颤抖。
阿狗突然嘶吼一声,跳出火圈,一刀捅穿狼腹,热腾腾的狼血溅了他满脸。
“跟无咎哥杀!”
一声吼,点燃了死囚骨子里的凶性。
三百多人,像被解开封印的野兽,冲出火墙。
狼嚎与人吼混作一团,血腥味冲天。
黎明时分,狼群退散。
沙丘上横陈百余具狼尸,有的被砍成两截,有的被黑火焚成焦炭。
人类也倒下三十七具,尸体被整齐码放,面朝东方——那是故乡的方向。
无咎用狼血在沙地上写下同样的字:无咎。
然后割下最大一头荒狼的头,挂在血旗杆顶。
狼眼未闭,映着初升的太阳,像两盏幽绿的灯。
第三日,杀机来自人。
午后,沙海尽头出现一条黑线。
铁甲军的游骑,三十骑,黑盔黑甲,长枪如林。
他们是罪域最外围的猎杀者,专追逃奴。
老齐远远望见,脸色惨白:“是‘玄犀卫’,督主亲军!”
无咎眯眼,看见对方队首插着一面小旗——黑底白纹,绣着一只张翼的鹰。
鹰眼下,吊着一串铁牌,牌上刻着逃亡者的名字。
最下面那块,隐约是“无咎”二字。
“列阵。”
无咎只说了一个字。
奴隶们沉默地聚拢,刀口朝外。
没有马,没有弓,只有血旗与残刀。
三十骑开始加速,马蹄踏沙,如雷。
一百丈、五十丈、十丈——无咎扬起右臂,黑火在掌心凝成一柄三丈长的火矛。
轰!
火矛掷出,正中第一匹战马。
马匹连人带甲被炸成火球,骑手惨叫着滚落。
冲锋的锋矢阵瞬间乱了。
无咎拔刀,踏火而行,一刀斩落第二名骑手。
奴隶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扑向马腿,把骑兵拖进沙里。
刀光、枪影、鲜血、断肢……沙海变成了血肉磨盘。
半个时辰后,三十骑全军覆没。
无咎一方,再折五十三人。
他们缴获了马,却也失去了最后的板车。
水囊被枪尖划破,清水渗入沙里,瞬间无影无踪。
无咎站在尸堆间,用敌人的枪杆撑起血旗。
旗面被风撕得破碎,却仍在猎猎。
他低头,割开一名骑手的喉咙,把尚有余温的血倒进自己水囊,仰头灌下。
血是咸的,也是活的。
夜,无星。
队伍在残骑营地里暂歇。
篝火旁,老齐摊开新得的行军图,手指发抖:“再往前五十里,就是‘断魂关’。
关上有五百守军,关门一闭,我们插翅难飞。”
无咎用断刃拨弄火堆,火星溅起,落在他掌心,瞬间熄灭。
“关门不开,就劈开。”
老齐苦笑:“五百对两百多,而且我们没粮没水……”无咎抬眼,火光在他眸底跳动。
“那就让他们开门。”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牌——正是游骑队首那面雕鹰小旗,被他连旗带杆折断,此刻旗面己被血浸透,鹰眼却依旧森冷。
无咎把铁牌扔进火里,轻声道:“天亮前,我要让这只鹰,自己飞回巢报丧。”
子时,断魂关。
关门高十丈,墙头火把连成火龙。
守军百夫长杨戟正巡夜,忽听鹰啼。
抬头,一只黑鹰盘旋而落,爪上抓着一物——半截血旗,旗面残破,却仍能辨认出两个暗红大字:无咎。
杨戟心头一凛。
他认得这面旗,三日前督主亲军才押送过画像——罪奴无咎,杀督工、劫火库、斩玄犀卫三十骑,罪加九等,生死勿论。
杨戟攥紧旗角,血尚温热。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就在关外五十里。
他猛地转身,厉声下令:“开侧门,骑兵出关!
凡逃奴,格杀勿论!”
关门轰然洞开,铁蹄如雷,一百五十骑呼啸而出。
城墙之上,火把在风中猎猎,像无数颤抖的手。
无人看见,黑暗里,一双眼睛静静注视着城门。
无咎趴在沙坡后,右臂的黑火纹路缓缓亮起,像一条蛰伏的龙,睁开了眼。
“门开了。”
他轻声说,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接下来——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