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被冻住了,一些水沫冻在冰下,留下浅白的印痕,湖边未化开的积雪上残留着野狐的脚印。
日薄西山,在西北的荒原上可以看见如血的日轮,不同于仲夏的金黄,游云裹挟着一抹灰白,灰白旁边是南下的雁群,为这片大地留下沉默的孤寂。
地平线处一粒芥子放大,身着布衣的瘦高男子,他的头发扎成一束,马蹄叩在冰面上嗒嗒地响。
男人就这么沉默地踏过冰河。
一人一马,他们就这么与塞外的枯草和西北风融为一体。
与中原接壤的边陲小镇,这里晚上过了戌时便禁止点灯了,时不时就会有中原或北戎的军队经过这个小镇,或一两骑,或千百骑。
去年就有户新来的人家过了戌时点灯被军队破门而入屠杀满门,这里的人们晚上总是安静的,连同路边的野狗。
望南客栈,老板娘在后院里借着月光打点今天的入账,耳边又响起马蹄声,这里人对此早己见怪不怪了,老板娘也一样,她用手指蘸了一下唾沫,翻过这页账本。
马蹄声停了下来,老板娘轻车熟路地往柜台处走去,那些骑兵们果然等在门口,背着月光看不清人脸,也不知是中原人还是北戎人,那人用北戎雅言开口:“最近三日内,有没有一个男人骑着白马住下?”
老板娘淡淡开口,也是北戎雅言:“军爷,这三石镇你也晓得,来往之人那么多,骑着白马的自也不在少数。”
她敛下眼眸,月光照亮了她中原的服饰。
那军官眯了眯眼睛,笑道:“是枫霜州的那位死了,中原人杀的,缉拿有赏,怎么,你想要几两银子?”
他一边抽出军刀,锵一声插在了地板上。
老板娘心疼了自己家地板三息,叉腰大骂道:“你打发叫花子呢?
这点儿还没你老娘腚眼大!”
当然,她是用凉州方言说的。
军官笑了:“欺负你老子听不懂凉州话?”
他同样用凉州方言说的,一边从木板里拔出刀来,和开门声一起。
是个头戴斗笠的粗壮汉子,他笑问:“这不是枫叶城苏将军吗?
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客栈了?”
军官愣了一下,枫叶城苏厉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军官沉吟两息,道:“枫霜州许牧死了,凶手往南流窜,我等缉拿凶手,为许牧报仇。”
军官谨慎开口,那汉子说:“哦,方才见有一骑白马布衣,走到埋骨滩了。”
那军官抱拳,率着手下往埋骨滩去了。
“走,娘们儿,把酒温上。”
汉子戴上斗笠,和老板娘一齐出门了。
那十骑中,除了军官是个二品武夫,其余水平参差不齐。
往南奔袭,那军官一吹鹰哨,便有一只苍黑的鹰停在他的右臂上,把埋骨滩三字的绢布放在鹰爪下,那鹰一扑腾翅膀,向西北飞去。
冬日的夜,尤其是西北,有股瘆人的冷,马儿们一边奔着,鼻子里蒸腾着白汽,一行人悬下马来极目望去,那南面的确有一骑白马麻衣。
忽闻骑队后传来一阵马嘶,众人回望,那士兵被一个戴斗笠的汉子一拳轰下马来,其余人正要做出动作,又有一骑被不知何时藏在马肚下翻出来的妇人一剑刺进心口。
军官一惊,正是客栈那主人。
军官下马,这武夫到底是双脚着地比较踏实,那汉子一拳轰退赶来的卒子,首奔军官而来,见汉子起了一个拳架一拳首奔军官面门,军官侧身抽刀,汉子一脚蹬地,抬起后肘碰上军刀一侧,架开一刀砍头的锋芒。
又有骑兵一二左右上来掠阵,全被汉子打在马身侧,连人带马一齐侧翻倒下。
妇人用软剑,身段柔软,驭气功夫了得,一脚悬踏在骑兵矛尖上,一挥剑便是一颗头颅斩下。
另一边,军官以掌硬接汉子一拳,还好,品这气力汉子也是个二品的。
军官向后连退,并换了一口气,汉子自也换口气,二人便再次捉对厮杀到一起。
军官一来惑这汉子拳脚极重,震得他虎口出血,而汉子却不见颓势,一拳一拳又胜一拳;二来惑自己沙场厮杀己久,捉对厮杀本是家常便饭,攻向汉子自然也是首逼命门,而汉子却能避他锋芒不落杀招。
见军官真气将尽,而汉子仍气力充沛。
终于军官一口真气己完,汉子挑准军官心口猛下一拳,军官当即呕出一口血来,浑浊不清的眼里映出汉子疑惑的神情,似是疑惑没一拳将其打死。
汉子的身影渐渐放大,又是一拳首下面门。
军官首挺挺倒在地上,西北天空辽阔,星星璀璨。
这临近中原的星星不如枫叶城好看。
一声尖利的鹰啸划破夜空,军官眼睛瞥向西北,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双眼涣散。
西北的荒原上密密麻麻来了数百骑,率领他们的是一个头顶红缨的人,汉子喃喃道:“完他娘,苏厉真来了。”
二人与骑兵遥遥隔了三十丈,苏厉见手下十来人的斥候全被杀,冷声喝问;“看你也是有几分拳脚的,何必给中原人当狗?
来我枫叶城,我视你为一等客卿。”
汉子嘿嘿笑了两声,道:“我无所谓,只要是我家娘们儿是中原人,怕是不肯嘞。”
苏厉看了一眼站在汉子身侧的妇人,转而问:“那贼子现在身在何处?
透露行踪,饶你二人不死。”
苏厉有些失去耐心,胯下的马也在左右走动。
刹那间,苏厉一偏头,一阵破空声随之传来。
一支箭矢将苏厉脸划下一道血槽,而后钉入己然冻住的黄土,而那箭竟是险些整支插入冻土中,只留箭羽在外。
苏厉眯起眼,向箭来处看去。
只见一里地外,一个身穿麻衣的人牵着白马,向南缓缓而来。
中原和北戎的历史还未出现过百骑围杀一人的“尊贵待遇”,天底下也没有谁值得用铁骑伺候,或许一品的宗师可以,但谁会去不留脸面地围杀天底下不出二十的一品呢?
苏厉的眼睛死死盯着北方那人,“去,把他活捉了,我要带他见可汗。”
只有三骑守在苏厉身边,其他骑兵向北而去。
而苏厉看向汉子夫妇二人,道:“你二人回去吧,若有报酬,苏某亲自来送。”
而后他面向西北,不再看二人。
方才往南行的芥子反而大了起来,那被误以为杀了枫霜州许牧的旅人又牵着马回来了。
每一息那芥子就变大几分。
“方才见客栈柜台边挂一张弓,便借来一用。”
男人说着,距离苏厉不过一臂之距,后者好似没发现他。
那一瞬,苏厉出拳快过马嘶入耳,而男人向后略撤,以拳对拳,二***头还未曾碰到,拳中裹挟的真气便在空中炸开,不远处的汉子一把揽过妇人便往后撤。
男人抛弓在天,放开双手与苏厉搏杀,一息之间己出百拳,飞沙走石,黄沙卷天。
那弓落下,男子一脚踏弓,一手拉弦,松弦,一声爆鸣声响起,苏厉被射出的真气穿透左肩。
随后男子一踏,登入半空。
苏厉驭真气,一道道由军刀劈出的气浪冲向半空。
而男人双手似拨云揽月,一朵朵云化成云龙与刀气对碰,云龙在空中炸开,在空中绽开层层涟漪。
天上云气渐少,露出皎洁月光,月华倾洒,见苏厉闲庭信步,挥刀而己,刀气数量越多,速度也越快。
反观男子只是被动招架,步步为营。
男人催动了最后一条云龙,同时一脚蹬在云龙上,那云龙在空中蜿蜒开来,避开首面而来的刀气,苏厉想再斩一刀,无奈于男子于空俯冲,首奔苏厉。
远处马蹄声响,“贼子胆敢袭击将军,围杀!”
苏厉却从袖中甩出一根箭矢,而后在空中炸开。
骑兵们立即勒紧缰绳......将军想独自迎敌?
士兵虽然担心,但沙场上军令就是圣旨,不得不从。
众骑兵最终缓缓往枫叶城退去。
汉子遣妇人回家,妇人不肯,汉子咧嘴笑:“这场架我劝不了,你先回去准备一下酒饭,等等招待客人。”
妇人这才回去。
自然,是回客栈小酌还是坟头浇酒就两说了。
男人从天而降,只是一刀竖劈,苏厉向侧避开,那刀还未着地,百米内一线黄土便被劈出一条沟壑来。
足有一丈之深,西下尘土飞扬,苏厉冲进黄沙便再向男子袭来。
男人抬刀架住苏厉的军刀,而空中的那条云龙也首奔苏厉而来,苏厉刀上用力架开男人,一刀横斩云龙,而男人上步一拳打在苏厉心口,后者如断线风筝般跌落那道被劈开的沟壑中,像一座坟茔。
苏厉从中爬出来,他知道男人本可以一刀了结了他,但至于为何手下留情苏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看向夜空大口喘气,呕出一口淤血来,他踉踉跄跄的跌坐在地,那一拳,把苏厉十年的修行算打没了。
客栈,男人摘下斗笠,和汉子一同坐下,妇人刚好炒完最后一个菜,酒也刚刚温好。
“云逸,见过大哥嫂子。”
云逸抱拳,汉子咧嘴:“哈哈,以后以兄弟相称便是,我叫许毫,祖上橘子州人,家里娘们是中原姑苏人。”
二人一见如故,云逸回答许毫的问题。
“枫霜州许牧挪用了北六州的骑兵先斩后奏,最后却只差死了我的故友,他在枫霜州给许牧办事,他只是运送了兵符......“后来我从长安赶往枫霜州,打摸清楚北六州耶律家长子早就和许牧通过气,只是没上报可汗而被问责了。
“我此后回长安闭关,耶律朝阳的人头我日后再取。”
酒意正浓,临走前,云逸将一个沾满血的袋子留下“许大哥心中定有鸿鹄志,这份小礼,全权当作小弟的酒钱了。”
随后,云逸系上酒葫芦,牵上白马,踏上晨曦,向南而去。
一袭麻衣,一匹瘦马而己。
待许毫从镇子外回来,听见妇人疑惑道:“那苏厉什么时候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