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废渣山下的拾荒者
巨大的废渣山如同腐烂的巨兽尸骸,投下的阴影吞噬着山脚下绵延的棚户区,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灼烧金属的刺鼻味、有机质***的酸臭,以及无处不在的、令人齿冷的金属粉尘。
瘦猴三瘦小的身影在由废弃金属、破碎塑料和不明污物堆砌的垃圾山丘上灵活地攀爬。
他像一只真正的矿鼠,手脚并用,破烂的鞋子踩在锈迹斑斑的合金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
脚下是松软的、混杂着油污和泥泞的垃圾层,稍有不慎就可能滑入隐藏着锋利边缘或腐蚀性液体的陷阱。
劣质能源燃烧产生的硫磺味是主调,混合着垃圾堆深处散发出的、足以让胃袋翻江倒海的腐臭,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
耳边是永恒的噪音交响:远处矿场传来的沉闷轰鸣像是巨兽的喘息;近处,金属构件在风吹或自身重力下互相摩擦、刮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呀——喀啦——”声,如同无数生锈的关节在活动;还有风掠过扭曲铁皮缝隙时发出的呜咽,以及不知藏身何处的细小生物发出的窸窣声,仿佛在啃噬着这个世界的根基。
瘦猴三对此早己麻木,他布满污垢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专注,搜寻着任何能换取半块劣质营养膏的“宝贝”——一块未完全烧毁的绝缘胶皮,一小截还能用的铜线,或者某种颜色古怪但据说能换点信用点的霉菌块。
瘦猴三,没人记得他的本名,只知道他像只瘦猴,又像条泥鳅,滑不留手。
他今年大概十二三岁,在铁锈镇的棚户区,年龄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眼神贼亮,带着底层挣扎者特有的狡黠和警惕,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价值”的角落。
他熟悉这里每一处可能塌陷的松软垃圾堆,知道哪里的金属板边缘最锋利,也清楚哪些区域是鬣鬣狗帮的地盘,需要绕着走。
今天运气似乎不太好,翻找了小半天,口袋里只有几块锈蚀严重的铁片,这玩意儿丢给黑市入口那个总是克扣斤两的老狐狸“铁算盘”,估计连半口营养膏沫子都换不来。
他烦躁地吐了口唾沫,唾沫落在脚下的金属板上,瞬间就被那滚烫的表面蒸发了,只留下一个微小的、深色的湿痕。
就在他准备换个山头碰碰运气时,视线越过一堆扭曲变形的货柜残骸,落在了垃圾山坳的另一边。
那里,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
那身影比瘦猴三高出近乎两个头,但稍显瘦削,骨架嶙峋,裹着一身早己看不出原色、破得如同烂渔网的衣服,油污和尘土在上面凝结成硬壳。
是林石,棚户区那个有名的“傻子石头”。
吸引瘦猴三目光的,是林石正在做的事。
林石站在一个巨大的、锈死的金属桶前。
那桶一人多高,桶壁厚实,锈迹斑斑,显然是被遗弃在这里很久了,桶盖与桶身的缝隙早己被铁锈和污垢死死封住。
这种桶,就算是鬣狗帮里力气最大的“疯狗强”,也得用撬棍折腾半天才能弄开。
而林石,他只是站在那儿,微微弯着腰,两只手抓住桶盖的边缘,十指深深抠进锈蚀的缝隙里。
林石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臂上瘦削但线条分明的肌肉如同钢丝般紧绷,清晰地鼓起。
他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沉闷的“嗬…嗬…”声,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微微张开的嘴角流出来,顺着下巴滴落,在他脚边满是油污和灰尘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他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焦点,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这具躯壳在执行着某种本能。
然后,瘦猴三听到了声音。
不是“哐当”一声巨响,而是一种令人牙酸的、缓慢而坚决的撕裂声。
“吱嘎——嘎——嘣!”
厚实的、锈蚀成一体的桶盖边缘,竟然在林石那双看似无力的手中,像劣质的硬纸板一样,被硬生生地掰弯、撕裂!
锈红色的碎屑簌簌落下,一块巴掌大的、带着卷边的锈铁片被他掰了下来,随手丢在一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瘦猴三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硫磺混合腐臭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但他强忍着,不敢咳嗽出声。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藏在货柜残骸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充满震惊和一丝恐惧的眼睛。
这力气…根本不是人!
棚户区的人都知道林石力气大得邪门,但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还是远超传闻。
他看着林石笨拙地俯下身,把沾满油污的手伸进被他强行撕开的豁口里,掏摸了几下,抓出了几块颜色灰白、边缘泛着诡异淡蓝色荧光的块状物。
是某种变异霉菌?
瘦猴三认得,这玩意儿叫“冷荧矿苔”,据说只有旧矿洞深处才有,老药罐那里偶尔能收到一点,价格不菲,但极其危险——那蓝色荧光据说会吸引矿坑里的虫子。
林石似乎毫无所觉,他拿起一块,首接塞进嘴里,木然地咀嚼着,发出“吧唧吧唧”的粘稠声响。
更多的口水混合着苔藓的汁液从他嘴角溢出。
他吃得专注而机械,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填饱肚子的任务。
瘦猴三看着林石那副样子,胃里一阵莫名的不适。
他想起林石那个破败的家,那个总是咳嗽、腿上缠着脏兮兮绷带的林大,还有脸上刻满风霜、眼神却异常坚韧的林婶,林婶在林叔没有受伤之前,还帮过他几次,给过他吃的。
他们一家三口,是这绝望废土里挣扎求活的缩影。
瘦猴三移开目光,不再看林石,转而继续在自己这边的垃圾堆里翻找。
他得找到点东西,不然今天回去,躺在窝棚里又得饿肚子了。
远处,矿场的汽笛拉响了换班的信号,低沉悠长,如同为这片废土奏响的哀乐。
就在瘦猴三扒开一堆湿漉漉的有机废料,露出一小块相对完好的隔热材料,心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时,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隐隐约约地,顺着棚户区狭窄、肮脏的巷道,夹杂在金属摩擦的背景音里,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方向,正是林石家那用破金属板和防水布勉强搭起来的窝棚。
那咳嗽声痛苦而压抑,带着一种生命被缓慢抽干的虚弱感。
瘦猴三的手顿住了。
他认得这声音,是林大的。
这咳法……比以前更厉害了。
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还在机械咀嚼的林石,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林大那腿伤……真的只是被矿虫咬了一口那么简单吗?
老药罐那里,据说能压制虫毒的东西,贵得可是要用命去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