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上挂着我的午饭,可惜现在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间。我随手把他们搁在桌子上,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发烧导致身上黏糊糊的。
我光着脚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陈慕白正站在沙发旁边脱外套。
“陈总监,您走错门了吧?”我气闷。
他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衣服说:“晚上想吃什么?我买了一些菜。”我感觉到了一拳捶在棉花上的感觉,但是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顿饭的我,非常能屈能伸地开始点菜。
嘴里淡的很,想吃重口味的菜,脱口而出:“麻辣小龙虾吧。”他的神情仿佛是在问我是不是疯掉了,我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和他对视。
陈慕白掩嘴轻咳一声,错开目光,垂下睫毛掩去眼里翻滚的情绪:“你在生病,不能吃辣的。”
我不语,用沉默表示抗拒。
“坐到沙发上来,我去给你拿拖鞋,小心着凉。”他低头注意到了我光着的脚,自顾自说完就去卧室给我找拖鞋。
这人在我家找东西倒是轻车熟路。
麻辣小龙虾就这么被轻轻揭过,“辣的不可以,那白灼虾总可以吧。”说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在让步,偏又发不出什么脾气。
他欲言又止,但还是点了点头,再也没问我想吃什么,估计是怕我口出狂言点出什么令他为难的菜色。
白灼虾成功上了桌,可是摆在距离我较远的一侧,不过看在其他几道菜色香味俱全的份上,我也懒得戳破他的行为。
吃饱喝足后我立马开口赶人,心里盘算着等他一走我就换掉开门密码,这家可不能再由得他来去自如。
他还算自觉,叮嘱我记得吃药后就拿起外套离开了。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安静地注视着窗外的夜景。白炽灯的光线照的整个房间明晃晃的,本就没几件家具的屋子更显空洞,我坐在其中,彷佛被遗弃在此地。
阿诚走的那天,我也如今日这般坐了一天一夜。
我认识阿诚的时候,只有15岁。那会我因为父母工作变动,我被迫转学,在陌生的环境里我习惯了独来独往。一日放学我因为帮老师整理资料,成为了班里最后一个离开的学生。
在校外的一条小巷子里,我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哭声,靠近的时候,发现一群女孩正围着一个小姑娘大打出手,那条道并不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可是再绕去大路浪费的时间有点多,所以我直直地向他们走去。
我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而且我那会很饿,只想早点回家吃饭。可是不知为何被施暴者误以为觉我是要去救人的,面色不善地阻拦了我的去路。我面露不耐,但还是礼貌地请她们让开,不要耽误我回家吃饭。
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女孩走到我旁边,学着电视里那些反派的模样扯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给你两个选择,一个留在这里和他挨揍,另一个从哪来回哪去。”
中二少女的话逗笑了我,我翻个白眼叹口气,侧过身意图从这个包围圈里出去。一个小姑娘眼疾手快地堵住了那条缝隙,那个被打的女孩子同时拽住了我的裤脚求我救她。
我不会打架,不过在巷子口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就顺便报了警,毕竟法治社会还是要做文明人的。
警察赶到的时候,她们还在和我对峙,说是对峙,不过是我在那里安静地听着她们骂骂咧咧,我也不明白,她们口中吐出的喋喋不休的脏话是从哪里学来的。
那个被揍的小女孩躲在我的身后,还在拽着我的衣服,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于是没有推开她。
哦,她们一直不动手的原因是因为我手里握着一把刀,我说过我不会打架,所以喜欢随身带把刀自卫,我也没想到她们会等我从书包里取出那把刀,果然读过书的人还是讲几分道义的。
未成年小孩子搞校园霸凌的那一套,警察也管不了,只能讲些老生常谈的道理,然后喊家长过来接人,我看他们是一句都没听进耳朵里,毕竟在警察局里仍敢出言不逊,恶狠狠地让我等着。
折腾这一通回家已经不早了,唯一可惜的是我的长柄小刀被没收了。我向来没什么记性,没过几日就把那件事抛之脑后了,照常上下学,虽然在第二天我才发现,那个被欺负的女孩原来是我的同班同学,欺负她的人里有一个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
原来还是一部狗血家庭剧。
我帮不了她什么,毕竟那天我也只是碰巧遇到。只不过她不这么认为,从那天起每天放学都跟在我身后,问她有什么事她也不说,问的多了就掉眼泪,我看不得别人哭,也就默许了她的行为。
或许是因为我一直很受老师喜欢,所以她们很长一段时间里依然让我等着。时至今日我还是不懂他们动手的契机是什么,那天只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印象里是阴天,我去卫生间的时候被路边吹落的树叶砸了脑袋。
她们把我围住的时候,我只来得及思考电视剧里打架是什么姿势。
毫无章法地回击,直到有人拽我头发的时候,我开始发疯。可能是因为动静太大,阿诚一支烟还没吸完,就被我们这群疯子打扰了兴致。因此顺手出手解决了那几个揍我的女孩子,自此我开始爱上英雄救美的烂俗剧情。
我问他可不可以教我怎么揍人,他一根手指戳在我手上破皮的地方。我嘶哈着躲开,生气地要跳脚,他促狭一笑:“小朋友,你还是先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伤口吧。”
女孩子打人就是讲究,我们对彼此的脸还是很尊重的,哪怕那么混乱,都注意着不往对方脸上招呼,所以我自认为我这张白净的脸还是能发挥几分作用的。
我瘪着嘴喊疼,眼里蓄满泪水,央着他陪我去医务室,他张口就要拒绝,我眼泪立马簌簌地往下落,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他无可奈何地掉头往医务室方向走,我见目的达成,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碰到伤口后疼的我龇牙咧嘴。
我看到他嘴角翘了翘。
处理好伤口后,阿诚扭头就要走,“不许走。”我慌乱中抓住了他的手。
我们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一幕,两个人呆在原地。我壮着胆子开口:“不许走,你得送我***室,我要去告状,你得作证。”
阿诚不肯,可我死皮赖脸不松手,他无法,只好依了我,“我答应了,你可以放开手了吧。”他叹口气对我说。
那几个姑娘恶人先告状,不知道对着老师怎么编排了我的不是,等我走进办公室,她们几个倒像受害者一般齐齐地声泪俱下。
老师看到阿诚的时候皱了皱眉,让我好好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自然实话实说,从她们欺负班里小姑娘说起,再到今天一群人围攻我一个,还有阿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字不落地讲给老师听。
她们几个人这会还是蛮齐心协力的,异口同声地说我污蔑她们。
口头辩解怎么也是徒劳,我向来讲理,吵架当然也要讲究有理有据。
“前两天她们欺负同学我报了警,现在去警察局应该录音录像都还在的,工作人员也能证明我说的是否属实。今天这件事。”我故意停顿了几秒,视线从他们几个脸上扫过,最后停在领头的那个女孩子脸上:“我记得那个角落前几天安了摄像头,现在去调个监控自然真相大白。”
我看着她瞬间扭曲的神情,心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我小舅上周去我家里聊天,随口说起我们学校安装监控的事情,这周我特意观察了一下,之前几个偏僻的角落里,已然不再是学生做坏事的庇护地了。
证据确凿,她们也没那指鹿为马的本事,只能乖乖认错,事已至此,我还是要解决一下后患,眼泪刷地一下掉落,委屈地啜泣半分钟:“老师,她们以后再这样怎么办?我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影响到学业。”
阿诚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办公室,班主任一个人面对我们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现下更是被我们几个哭的头疼。
“这次的事情我会和学校说的,妤西你安心学习,老师不会让这些事情影响到班里同学的,你放心。”
上报学校,她们应是有的烦了,我心满意足地离开办公室。
从同桌口中,我大致获取了阿诚的部分信息。我若是独来独往,那他则是我行我素。
阿诚是高一来的这所学校,他样貌俊朗,一来便收到很多封情书,只是这人性格冷漠,对着他人表达的爱意视若无睹,硬生生被众人传成了一朵高岭之花。
有几个从初中本部升上来的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看不惯他这一做派,各种找茬招惹他,被揍了几次后总算学乖了,不再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不过同校的其他学生在见过阿诚揍人的架势后,他这株高岭之花变成了食人花。
我下课在他班级门口等他,他只当没看到我,我小跑两步凑到他旁边:“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仍然不语。
我继续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听说你超级厉害,教教我吧。”
他驻足:“小朋友,小心我揍你。”
我虽年纪小,但不傻,他昨天动手的时候我可是一直看着的,无非是借着力气比女孩子们大,又用了巧劲把她们从我身上扒拉开,可配不上他这食人花的称号。
不过聪明人懂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我闭上了嘴,不再烦他。
那几个女孩子被记了过,再出现欺凌同学的情况,将会被勒令退学回家。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危机解除,也不再和之前一样每日跟在我身后了,日子又恢复到往常的平静,不过,我却是蛮不讲理地要挤进阿诚的生命里。
阿诚表面看着凶,实际上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阿诚跟着奶奶生活,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染上毒瘾走了,爷爷也在次年于睡梦中过世。
阿诚从不同我讲他家里的事情,是有一日我去他家里找他,看到只有奶奶一人昏倒在地上,惊慌失措的我只知道拨打救护车,到了医院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阿诚的联系方式。
还好送医及时,奶奶安然无恙。
她握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家里的琐事,我才知道那个生人勿进的阿诚哥哥身世是多么坎坷。
阿诚风风火火地赶到医院。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老人的病床前红了眼眶,奶奶那双苍老的皱巴巴的手摸着阿诚的头让他别难过,我在一旁静默不语,阿诚跪着的双腿在颤抖。
他平静后同我道谢,我最会得寸进尺,于是我终于成为了他长大后的第一个朋友。
“阿诚哥,我明天生日,来我家陪我过生日吧。”我知道他要拒绝,不等他张嘴就打断了,“我还邀请了奶奶,她同意了呢。”
阿诚揪了揪我脸上的肉,无奈应下。
和阿诚做了朋友,拳脚功夫还是没学到一点。他说他打架是逼不得已,从小的经历让他只能凭拳头服人,他又说我不必学这些,反正有他作伴,一般人也不会没眼色地招惹我,我只当他在承诺会和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也就不再纠缠。
生日当天,我早早地就换上了新买的长裙,爸爸开车去接阿诚和奶奶,我不停地问妈妈我今天好不好看,她被我烦的不耐,把我从厨房里推了出去。
阿诚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他亲手画的一幅画,画里的我笑容灿烂,背后是波澜壮阔的大海,还有从海平面缓缓升起的朝阳,他说我像他人生里的太阳。
我抱着画爱不释手,叫嚷着要等我毕业以后去亲自去看看画里的风景。
奶奶说,那是阿诚的家乡,阿诚的童年就在那片海滩上度过,十二岁之前的阿诚也是无忧无虑的孩子,会贪玩到日落归家,会在母亲的怀抱里撒泼打滚,会跟着父亲学习绘画,他从小就是聪明又有天赋的,只可惜,只可惜……
奶奶浑浊的双眼里涌出了泪水,我妈妈听完更加心疼阿诚,恨不能回到过去把小阿诚抱回家里来养。
我不敢再问关于阿诚的往事,怕勾的奶奶愈发难过。
阿诚和我爸在客厅里聊天,在长辈面前不见一点乖张,行为规矩的非常符合他好学生的人设,我爸从第一次见他以后就对他赞不绝口,直说这年轻人将来定有大作为,眼前这两人一问一答融洽地很。
饭桌上大家其乐融融,生日蛋糕中间那个卡通画也是阿诚亲手画的,咧着嘴的小姑娘那时候是真的很快乐,我不舍得切开,阿诚安慰我以后每年都会画一个给我,我才小心翼翼地切开蛋糕。
那时的生活太过幸福,我忘记了许愿,所以后来哪怕我如何在佛前苦苦哀求,还是没能救回阿诚。
那幅画挂在了我卧室的墙上,后来生日,每年都会收到一幅阿诚送我的画,直到我24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