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户府的后花园里，桂花开了第二茬，甜香醉人。
林栩坐在石凳上，双手托腮，听得入了迷。
林星则半靠在假山上，正讲到《神雕侠侣》里杨过在华山之巅，手持玄铁重剑，睥睨群雄的段落。
他讲得投入，没注意到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己在不远处阴沉着脸站了许久。
“……那神雕一声长鸣，声震西野，仿佛在说……”林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感觉到了那道不善的目光。
“小姐！”
王管家快步上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先是恭敬地对林栩行了一礼，随即锐利如刀的眼神便剐在了林星身上，“这腌臜乞丐，如何敢在此处污了小姐的清净？”
林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挡在林星前面：“王叔，他……他是我叫来的，他在给我讲故事。”
“讲故事？”
王管家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冷笑，那笑容是对着林栩的，话却是说给林星听的，“小姐金枝玉叶，读的是圣贤书，听的是丝竹雅乐。
这等市井无赖编造的粗鄙之言，只怕脏了小姐的耳朵，更玷污了府上的门风！”
他上下打量着林星那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裳，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还不快滚？
这高墙深院，也是你这等身份的人能窥探的？
莫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存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林星心里一股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他来自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何曾受过这等***裸的人格侮辱？
“妈的，一个封建社会的管家，哪来的这么大优越感？”
他几乎要反唇相讥，但目光触及林栩瞬间苍白的脸，和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那口气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不能图一时痛快，让林栩难做。
他深吸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站首了身体，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准备离开。
这种沉默的不屑，反而激怒了王管家。
“站住！”
王管家喝道，“看来不给你这乞儿长点记性，你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着，他竟扬起了手，作势要打。
“不要！”
林栩尖叫一声，猛地冲上前，用小小的身子死死抱住管家的胳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王叔！
不要打他！
是我让他来的！
都是我的错！
你让他走，让他走就好了！
求求你别打他！”
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回头对林星哭喊：“林星，你快走啊！”
看着林栩为了维护自己而哭泣哀求的样子，林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他深深看了王管家一眼，那眼神平静，却让久经世故的管家心里莫名一寒。
“小姐心善，这次便饶了你。”
王管家放下手，语气冰冷，“但若再让老爷夫人知道，或是让外人瞧见你纠缠小姐，污了小姐清誉……”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威胁，“届时打断的，可就不止是腿了！
滚吧！”
林星最后看了一眼泪眼朦胧的林栩，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他的背影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挺首，也格外孤寂。
当晚，林栩的房间里。
林夫人坐在女儿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栩儿，你年纪小，不知人心险恶。
那等市井乞儿，最是奸猾，接近你能安什么好心？
无非是贪图些钱财吃食，甚或……有更不堪的企图。”
“娘，林星他不是……”林栩试图辩解。
“好了，”林夫人打断她，“你爹和我疼你，但这名声规矩，是断不能坏的。
你是千户府的千金，将来是要许配给门当户对的人家，相夫教子的。
若让人知道你和一个小乞丐厮混，你让你爹娘的脸往哪儿搁？
我们林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林栩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堵名为“门第”的高墙，是如此冰冷和坚固。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林星真的没有再出现。
墙头空许久，花园里也再没有那个讲故事的身影。
林栩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枯燥，乏味，像一潭死水。
她时常望着墙头发呆，手里的酥糖，也变得没了滋味。
她不知道的是，林星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老子是现代人，不跟封建余孽一般见识！”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她爹娘都不急，我急什么？”
“断了联系正好，省得惹麻烦！”
他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试图用理智浇灭内心的烦躁。
他跑去码头扛包，累得倒头就睡；他跟着丐帮兄弟去别的街道“拓展业务”，故意把自己弄得忙碌不堪。
但每当夜深人静，那个穿着红棉袄、听他讲故事时会眼睛发亮、会把最爱的酥糖分给他一半的小姑娘的脸，总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还有她哭着抱住管家胳膊，让他快走的样子。
“可是，她对我真的挺好的…没有门户之见，还会因为我讲的一个小故事开心很久，她还会为了保护我硬刚那劳什子仗势欺人的管家。”
想到这里，林星从屋顶上坐了起来，看着明亮的星星明灭不定，他的心思也发散开来。
“妈的！”
他狠狠骂了一句，不是因为什么“小萝莉养成计划”破灭了，也不是因为他不能蹭到饭了。
而是因为他来自一个——尽管也有诸多不完美——但至少表面上倡导“平等、互助”的现代文明。
眼睁睁看着一个天真、善良、信任他的小姑娘，被禁锢在即将崩塌的牢笼里，而他明明知道钥匙在哪，却因为害怕被看守打骂就选择转身离开……这违背了他骨子里最根本的东西。
“林星啊林星，你真是个***。”
他对自己说。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林星揣着怀里新买的、用油纸包得仔仔细细的芝麻酥糖，再次出现在了千户府那熟悉的后院墙头。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和这座城一起沉没。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但必须为！